在20世纪,加拿大和俄罗斯的关系往好了说是复杂的,往坏了说其实是冲突的。尽管这两个北极国家避免了危机,但克里米亚问题以及顿巴斯的战争仍然是灾难性的。加拿大认为俄罗斯侵略了乌克兰和西方,并侵犯了乌克兰的主权,因此加拿大坚定地支持为惩罚俄罗斯行为而进行的多边努力。其中大部分包括与加拿大盟友——美国和欧盟一起对俄罗斯实施制裁。但是在对俄罗斯采取行动时,加拿大比其他大多数盟友更激进。2014年斯蒂芬·哈珀(Stephen Harper)任职期间,加拿大实施了一项单边政策,抵制几乎所有与俄罗斯相关的双边和多边活动,以及加拿大与俄罗斯坐在“一张桌子”上的机会。哈珀表示,加拿大拒绝参加任何有俄罗斯参加的多边会议。政治评论员称这是加拿大的“空椅子政策”。
当然,加拿大既不能也不愿放弃与俄罗斯坐同一张桌子的所有机会。加拿大继续认识到自己作为一个拥有全球利益和全球影响力的大国在国际事务中所起的作用,放弃在联合国、北极理事会或欧安组织的职责不符合加拿大的利益。加拿大继续参与这些国际组织表明,尽管加拿大试图惩罚俄罗斯的国际违法行为,但与俄罗斯进行对话——尽管是最小规模的对话——对加拿大和俄罗斯都有利。加拿大在联合国的地位次于俄罗斯,但在北极理事会中,加拿大和俄罗斯在制度上是平等的。事实上,北极理事会是加拿大和俄罗斯能够进行最广阔合作的的机构,这一点具有重要意义。虽然双方采取的方法不同,有时还是冲突的,但加拿大和俄罗斯在北极理事会和北极事务中的互动仍然置于一个至关重要的框架中,在此框架内,加俄关系在目前的冲突范围之外继续发展,还为两国提供了一个扩大两国合作规模的独特空间。
2019年底,就在10月加拿大大选前夕,贾斯廷·特鲁多(Justin Trudeau)领导的自由党政府发布了加拿大新的北极政策。加拿大早先的政策是在哈珀执政时期制定的,它遵循了哈珀在北极事务中提出的咄咄逼人的主张,“在捍卫我们的北极主权方面,加拿大有自己的选择。我们要么使用它,要么丢掉它。毫无疑问,本届政府打算使用它。” 在哈珀执政期间,加拿大推动了北极地区(军事)的进一步发展。与此相反,特鲁多的新北极政策将重点转向了更多的和平与合作,同时也推动了北方社区的发展,并强调了北方人类和气候变化的重要性。新政策强调了“以规则为基础的北极国际秩序”、加拿大重新发挥领导作用以及“北极和加拿大北部地区在相关国际论坛和谈判中的代表和参与”的重要性。根据加拿大2019年的新北极政策,加拿大认为其国际北极政策的推进主要有三个重点:“加强以规则为基础的北极国际秩序;更清楚地定义加拿大的北极边界;扩大加拿大的国际参与,为加拿大北极和北部的优先事项作出贡献。”新的北极政策具有两面性。一方面,加拿大希望推动更多北极领域的国际合作,寻求发挥更有建设性的国际作用。另一方面,新政策仍然保留加拿大在北部的主权和北约组织作为政策重要组成部分的国际责任。
在加拿大的新政策中,国际合作再一次回到北极事务的前沿。新政策认为:“北极周围以其在广泛问题上的高水平国际合作而闻名,这是以规则为基础的强大国际秩序的产物,这一秩序是管理北极国际事务的国际规则、规范和机构的总和。”北极合作以双边和多边形式体现,如加俄直接合作,或以北极理事会的形式展开。对加拿大来说,北极理事会主持下的多边合作是北极合作的首要形式。加拿大在北极外交政策中的利益涉及行使主权、促进经济社会发展、保护环境、完善北极治理。加拿大认为国际合作是必不可少的,并积极寻求促进北极事务上的普遍的、国际性的统一性——尽管是有局限的。
当然,这就需要加拿大将俄罗斯视为一个必要的合作伙伴。加拿大表示愿意在北极事务上与俄罗斯合作。加拿大前驻北极大使兼前极地事务总干事艾莉森·勒克莱尔(Alison LeClaire)最近出任加拿大驻俄罗斯大使,这表明加拿大对北极与俄罗斯的合作越来越重视。此外,根据加拿大新的北极政策,加拿大有直接与俄罗斯合作的可能,加拿大“将采取措施,在关键领域重启与俄罗斯关于北极问题的定期双边对话。”
尽管加拿大愿意在北极事务上进行国际合作,但加拿大继续履行其国际责任和同盟关系,并把这些放在其北极政策的首要位置。这包括加拿大在北约和北美防空司令部的成员身份,更不用说加拿大与美国的紧密关系。这就导致了加拿大对俄罗斯采取了一项发人深省的政策,在理论上,俄罗斯仍然对加拿大在北极地区的主权和利益构成潜在威胁。北约和北美防空司令部都曾试图采取更多措施,以防俄罗斯的威胁。随之而来的是,有关俄罗斯在北极存在潜在威胁的象征性言论增多,人们担心俄罗斯在该地区的军事和经济建设可能危及加拿大北部利益。最终,为了确保了俄罗斯的利益,俄罗斯确实也先发制人的对加拿大采取进攻行动。但是这种情况是极不可能的,尤其是考虑到加拿大在北约的角色。尽管加拿大对于俄罗斯的合作持开放态度,但它仍然认为俄罗斯在北极的威胁是现实可能的。然而,加拿大的北约成员国身份以及对俄罗斯可能构成威胁的认识,并不一定意味着加拿大将无法在某些问题上与俄罗斯合作,尽管这确实让加拿大决策者在一定程度上持保留态度。随着俄罗斯在北极增加军事存在越来越明显,加拿大政策制定者开始担心能否成功实现合作。然而,特鲁多的新政策淡化了北极冲突的叙述,表明与俄罗斯的合作与对话至关重要。虽然加拿大没有忽视其北极主权和利益受到的威胁,以及其国际联盟和义务的重要性,但加拿大的新北极政策侧重于在北部地区进行开放和互利合作的可能性——包括与俄罗斯的合作,以便实现其目标和利益。
与加拿大类似,俄罗斯也在2020年发布了新的北极政策,全面详细说明了俄罗斯到2035年的北极计划。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于2020年3月5日签署生效的新北极政策,也为俄罗斯的北极事务提出了多维度的解决方案。作为世界上最大的北极国家,俄罗斯长期以来一直寻求开发北极,以达到自己的目的,尤其是为了开采自然资源。从这个意义上说,北极地区对俄罗斯经济具有重要意义,特别是在自然资源和开发北方航道方面。作为北极冰层融化形成的运输和中转路线,北方航道将东南亚至欧洲的航程缩短了一半,并节省了数十亿美元的运输成本。对俄罗斯而言,北方航道和北极天然气是俄罗斯北部经济和地缘政治计划的基础。俄罗斯认为北方具有巨大的地缘政治和地缘经济重要性。因此,俄罗斯一直积极努力地在北极地区获取更大的立足点也不足为奇。例如,俄罗斯声称对有争议的罗蒙诺索夫海岭拥有主权,如果得到国际社会的承认,它将使俄罗斯在北极地区的主权延伸到俄罗斯北部陆地边境的数百公里之外。毫无疑问,俄罗斯是北方发展的世界领导者,在八大北极国家中,它拥有最多的北极人口、基础设施和军事力量。俄罗斯将经济和地缘政治重心转向北极,从本质上来说并不会对加拿大构成威胁;相反,俄罗斯和加拿大一样,正在寻求更大程度的北极合作。
由于北极地区对俄罗斯具有重要的经济意义,因此俄罗斯相对于其他北极国家(和非北极国家)采取了务实的行动。北极对俄罗斯的巨大价值使俄罗斯在国际领域采取了仁慈的行动和反应。俄罗斯在2008年签署和批准五个北极沿海国的《伊卢利萨特宣言》(其中定义了北极治理)以及《联合国海洋法公约》,就是一个例子。
俄罗斯将“合作与和平解决北极的所有争端”纳入2020年的新政策,这是俄罗斯外交政策的最终体现。这进一步证实了这样一种观点:尽管自2014年乌克兰危机爆发以来俄罗斯与西方的关系不断减弱,但俄罗斯正积极寻求某种程度的和解。事实上,在对俄罗斯北极政策的考察中,完全没有出现在其他政治关系领域中那种充满冲突的语言。当然,俄罗斯对其北部领土的经济和科学合作非常开放。这包括投资、科技合作、环境和渔业合作,以及进一步开发北方航道。俄罗斯对和平、公正解决北极地区争端也持开放态度。例如,2010年,在梅德韦杰夫担任总统期间,俄罗斯和挪威达成了海上边界协议,划分了17.5万平方公里的海底“陆地”, 其中大部分蕴藏着丰富的石油和天然气。俄罗斯时任总统梅德韦杰夫于2010年宣布,这一争端的解决结束了俄罗斯(与苏联)和挪威之间长达40年的谈判,证明了俄罗斯在国际极地事务中的平衡地位。
尽管在普京2020年生效的北极政策中并未具体提及加拿大,但弗拉基米尔·普京曾在2020年2月7日积极评价了与加拿大的合作:“我们欢迎与加拿大合作……我们两国在北极是邻居,对这个广大地区的可持续发展、维护原住民的传统生活方式以及尊重其脆弱的生态系统负有共同责任。”尽管俄罗斯毫无疑问地将重点放在实现其北极利益和目标上(可能以牺牲其他国家利益为代价),但其已经多次表明愿意在以规则为基础的国际秩序中,以及在北极理事会等北极管理机构内,在关键领域进行合作并争取互惠互利。
有关问题是,在加拿大和俄罗斯总体关系恶化、北极地区的重要性和竞争日益加剧的背景下,加拿大和俄罗斯是否能够以及如何在北极发展、维持和促进友好的关系与合作。加拿大和俄罗斯都对北极合作持开放态度。确实,加拿大和俄罗斯在环北极事务中的利益经常是一致的,从而使完善和加强合作的可能性增加了。就加拿大而言,其曾多次表示将在政策范围内采取行动,就北极问题重启与俄罗斯的定期双边对话。俄罗斯也表达了类似的目标。俄罗斯学者纳塔利娅·维阿基列娃(Natalia Viakhireva)解释说,在国际领域,俄罗斯有两个面孔:后苏联时代的“激进修正主义者”和在环北极领域的“自由国际主义者”。然而,她在关于加俄北极合作的文章中认为,“亲密竞争者”之间的关系是合作与竞争的结合,但西方必须认识到,俄罗斯在北极问题上的合作行为可能是互惠互利的。因此,加拿大和俄罗斯的第一步是承认在北极领域的共同利益,重视目前该地区的低水平冲突,并鼓励继续进行积极的双边和多边合作。
北极理事会内部对加俄关系的进一步分析表明,两国在许多重要事项上的现有合作水平是独特的。其中最普遍的问题是北极治理范围内的域外行为者问题。东亚国家,例如中国、日本和韩国,以及欧盟成员国,例如德国和法国,都认为将北极“国际化”符合其国家利益。这些国家,最重要的是中国,主张更多地参与到该地区,并支持俄罗斯和加拿大放松对北方航道和西北航道的控制。他们正在寻求重组北极的治理结构,并规避俄罗斯和加拿大视为主权领土的地方,以便从北极不断变化的地缘政治和地缘经济性质中获益。特别是中国,希望不受限制的进入北方航道和西北航道。尽管加拿大和俄罗斯目前可以并且在一定程度上受益于与非北极国家的合作(特别是在技术和环保主义方面),但它们都反对亚洲和欧洲对北极的入侵。与加拿大一样,俄罗斯也宣布反对“一些国家试图修改规范北极经济和其他活动的国际条约的基本条款”。加拿大和俄罗斯都反对外国的“入侵”,这表明这两个北极国家之间有一个独特的合作机会,而且已经是这样了。由于这些域外行为者的利益往往与加拿大和俄罗斯的利益不一致,北极理事会和整个北极在这个问题上需要一项基本平衡和强有力的政策。无论是在双边关系上,还是在北极理事会(Arctic Council)内部带头这样做,都符合加拿大和俄罗斯的共同利益。尽管这可能不足以恢复友好关系,但仍有可能进一步促进加拿大和俄罗斯在该地区的合作。如果俄罗斯和加拿大在北极问题上采取积极协调的立场,这两个“北极大国”就有可能影响和形成未来的北极政策,尤其是在非北极国家问题上。
除了加拿大和俄罗斯在北极理事会中的制度互动外,北极的性质及其广阔的领土意味着,在不与其他国家进行最起码的双边或多边的沟通与合作的情况下,任何国家都无法自给自足。无论是俄罗斯、加拿大还是美国,都没有这样发达的基础设施或破冰船舰队来独自完成这一任务。在发生漏油、进行搜救任务或北极旅游等情况下,双边合作是必要的。在这方面,加拿大和俄罗斯能够加快和扩大在一系列问题上的合作。合作可以扩展到对双方都重要的其他领域,如技术和科学研究,防止溢油,保护,或者船运等经济领域。同样,加拿大和俄罗斯的新北极政策都重视发展北部社区、改善北部人民的生活质量和保护环境。这些领域的一部分已经成功绕开了俄罗斯和加拿大的公开的政治或有争议的领域,以及两国之间的军事竞争。另一些领域已经被北极理事会涵盖,或已有其他双边条约。
在其他国际关系日趋恶化的背景下考虑俄罗斯和加拿大在北极的目标、利益和争夺点时,北极合作的概念提出了交流、合作和改善两国关系的具体可能性——尽管花费了大量时间和精力。加拿大和俄罗斯的关系并没有完全停止。相反,由于乌克兰危机,某些国际领域的关系受到了削弱。不久将来加拿大和俄罗斯不太可能在乌克兰问题上找到共识,尤其是考虑到两者之间的对话日益紧张以及乌克兰东部的战争,因此加拿大和俄罗斯将需要关注其他现实或潜在的合作可能性。最重要的是,这将包括加强北极和北极理事会内部的协调。由于全球变暖和冰层融化,在未来几年和几十年里,北极地区将在地缘政治和地缘经济方面发挥巨大作用。由于加拿大和俄罗斯在北极问题上的共同关切多于争论点,北极事务现在及将来都会成为缓和紧张局势的最强大的背景。因此,俄罗斯和加拿大对北极事务保持积极主动的态度是可取的。在这方面,如果发生冲突,加拿大将与北约伙伴保持一致。尽管发生冲突的可能性很小,但这并不表示无视北极的军事和防务问题,而是把重点放在关系两国国家安全和利益的问题上。就俄罗斯而言,俄罗斯已经将重点放在其北极领土的安全和军事方面。总而言之,实际的和潜在的合作领域为加拿大和俄罗斯提供了基本机会来改善两国弱化的关系,而不必在各自外交政策的关键问题上做出让步。俄罗斯和加拿大最好将它们之间的冲突转移到更积极的互利领域,从而提高积极合作的水平。
翻译:陈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