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的北极海域从西部的挪威—俄罗斯边境延伸到东部的白令海峡，经度跨越超过160度。它是俄罗斯广阔的北部海岸线，是通往北冰洋的开放边界，也是一个既具有战略脆弱性又具有经济机会的海洋空间。可以说，当前整个北极沿海地区正经历着最深刻的变化。本文试图找出关键的有影响力的变化驱动因素，以及可能决定该地区未来的不确定因素。
欧亚大陆北部边界的沿海海域使人们对连接大西洋和太平洋的海洋运输系统和航道产生了想象。一些北极航运构想是现实的和可行的，而另一些则是有远见但却不可行的。准确地讲，横跨整个俄罗斯海域连接大西洋和太平洋的潜在海洋路线的历史名称是东北航道（Northeast Passage，NEP）。根据俄罗斯法律的定义，北方航道（Northern Sea Route，NSR）从新地岛（Novaya Zemlya）南端的卡拉海峡（Kara Gate）向东延伸到白令海峡（Bering Strait），包括所有通过俄罗斯海岸线200海里以内的专属经济区（EEZ）的航线。值得注意的是，北方航道沿线使用的特殊规则和条例不适用于巴伦支海，因此北方航道不是一个跨北极（海洋到海洋）的路线选择。然而，无论从什么角度看，北方航道已经发展成为俄罗斯的 “北极国家水道”，为国内和悬挂外国国旗的船只提供海上交通便利。
为了更好地理解俄罗斯北极地区海域未来的复杂性，可以采用一种方法，即汇编和审查选定的、高层次的或战略性的变化驱动因素。这些驱动因素及其不确定性可以为这个曾经偏远但现在新兴的北极地区制定合理的未来或情景提供一个框架。七个有影响力的因素或区域变化的驱动因素脱颖而出，如下所述：
位于主导地位的北极自然资源开发
俄罗斯的北极地区，或者更确切地说，战略文件中指出的“俄罗斯联邦北极区”，拥有世界上最大的自然资源仓库之一。虽然北极地区丰富的石油、天然气和煤炭资源获得全球关注，但镍、钯、铂、铜等矿物和许多其他原材料也是可供出口的重要商品。广泛公布的数据提供了一个重要的事实：俄罗斯22%的总出口和80%的天然气出口来自俄罗斯北极地区。克里姆林宫的长期战略是增加出口总量，以便使该地区能够为俄罗斯的国内生产总值（GDP）做出更多贡献。另一个战略目标是将更多的天然气（和石油）出口转移到亚洲市场，以更好地平衡从西伯利亚流向欧洲客户的管道天然气。
俄罗斯北极地区海域的两个主要复合体是自然资源开发的关键驱动力和枢纽。第一个是位于诺里尔斯克镇（Norilsk）的工业园区，其前身是诺里尔斯克镍业公司（Norilsk Nickel），该公司现在被命名为诺里尔斯克镍公司（Nornickel），是世界最大的金属生产商之一（诺里尔斯克是最大的镍和钯生产商，第三大铂金生产商，第四大铜生产商）。其产品通过铁路运往叶尼塞河沿岸的杜金卡港（Dudinka），然后装上在芬兰设计、在德国和芬兰建造的破冰集装箱船。这些专业船舶全年航行，向西航行至摩尔曼斯克（Murmansk）和欧洲港口，在夏季向东通过白令海峡到达亚洲市场。
自然资源开发项目的第二个复合体在鄂毕湾（Ob Gulf）。一个新的液化天然气厂和萨贝塔港（Sabetta）位于亚马尔半岛（Yamal Peninsula）的西岸；在鄂毕湾的南端，另一个港口诺维港（Novy Port）已经建成，该港将作为一个石油出口码头。破冰船、液化天然气破冰船和破冰油轮在从鄂毕湾沿北方航道到摩尔曼斯克（和欧洲港口）的航次中保持长达一年的航行，并在8到10个月的航行季节进入太平洋。俄罗斯的目标是在北方航道上实现向东进入太平洋的全年通航。北方航道的年货运量呈指数级增长，2021年货运量超过3500万吨；其中大部分是石油和天然气。普京总统在2018年颁布的一项法令中设定了2024年北方航道运载量突破8000万吨的目标。
俄罗斯的北方航道作为一条北极国家水道，显然与自然资源出口的流动有关。在北方航道和东北航道如何作为苏伊士运河的季节性（夏季）补充来发展跨北极航行方面，仍然存在很多不确定性。俄罗斯当局和托运人正在摩尔曼斯克附近和太平洋的堪察加半岛（Kamchatka Peninsula）上开发液化天然气的转运港口。这个系统旨在保持液化天然气破冰船在北极水域的运行，并将液化天然气转移到亚马尔半岛以外的更大的储存地点。俄罗斯提出了一个富有远见的计划，即在北方航道沿线建立起国有的集装箱转运业务，以在未来与其他全球贸易路线竞争。为支持俄罗斯的经济和安全利益，无疑需要进一步发展北方航道及其相关海洋基础设施。
气候变化是根本性的破坏因素
俄罗斯北极地区人为气候变化的短期和长期后果是多方面的且深刻的。气候变化不再是一个未知因素，它已经成为环境变化的主要破坏力量和驱动力。过去的四十年的卫星观测表明，北极海冰在所有季节都在消融，这为北方航道沿线提供了更大的海洋通道和更长的航行季节。整个俄罗斯北极地区气温升高，西伯利亚地区发生了历史性的夏季变暖，导致了大范围的森林火灾，并促进了永久冻土、冻土或土壤的解冻。永久冻土的解冻为所有已建的基础设施，如道路、建筑、跑道、管道和港口创造了不稳定的地面条件，并减少了特定区域的土地使用。北极地区的海岸线特别容易受到融化的永久冻土的影响，它与日益无冰的海洋相遇；其结果是加速了海岸的侵蚀。任何未来的海洋基础设施计划，如重建现有的北极港口和开发新的自然资源项目，都需要考虑周围陆地和海底永久冻土的预计变化。为了强调这个问题，俄罗斯政府最近批准资助一个国家系统来监测俄罗斯的永久冻土，该系统覆盖了俄罗斯近三分之二的土地。所收集的数据不仅将提供有关永久冻土对基础设施的危害的信息，而且将评估大量甲烷和碳被释放至大气的情况。
俄罗斯目前在北极海域的大部分自然资源开采计划都集中在石油、天然气和煤炭的开发上，并促进其向欧洲和亚洲市场的船舶运输。俄罗斯面临着一个重大的悖论，其战略与全球新兴的缓解温室气体排放的努力相抵触。气候变化的减缓和适应，以及能源转型的新时代，将为石油、天然气和煤炭市场带来不确定性。碳氢化合物市场的不确定性和大宗商品价格的波动将影响对俄罗斯北极能源资源的长期需求。这些变化可能最早出现在本世纪四十年代，对俄罗斯联邦及其在北极地区的发展雄心带来非常严峻的经济挑战。
中央指令经济和苏联的遗产
俄罗斯北极海域的开发是一项自上而下、由俄罗斯国家指导的事业，这一点不足为奇。在大多数方面，这是苏联时代的遗产，北极地区和基于资源的活动严重依赖中央政府对基础设施的财政支持以及对工业的补贴计划，主要是税收优惠。整个开发事业是一个由关键利益相关者和参与者组成的复杂阵列，包括私营公司（如诺里尔斯克镍公司和诺瓦泰克公司）、国有企业（如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中央政府各部委、地区政府和独特的国家机构，如俄罗斯国家核公司（俄罗斯国家原子能公司），该公司不仅管理核动力破冰船队，而且是北方航道海洋基础设施的主要开发商。
俄罗斯北极的能源和矿产资源对国民经济的重要性怎么强调都不为过。普京总统在2020年签署的两份重要国家文件表明了俄罗斯在北极的利益和优先事项的广度：2020年3月5日发布的基础性政策文件（《2035年前俄罗斯联邦北极国家基本政策》）；以及2020年10月26日发布的综合战略（《2035年前俄罗斯联邦北极地区发展和国家安全保障战略》）。这些核心文件强调了国家在北极自然资源开发方面的利益，进一步增加北方航道沿线的交通（特别是推动北方航道成为国际水道），以及解决外国军事力量对俄罗斯北极国家利益的威胁。普京总统直接参与制定这些政策和战略计划，与他在长期任职期间对俄罗斯北极发展的坚定支持是一致的。由于他的总统任期可以持续到2036年，因此这些计划应该可以保持不变。然而，在普京之后的政权中，北极开发的长期作用是不确定的，鉴于未来的全球商品市场和远离碳基经济的需求变化，情况会更加复杂。
国防的相互作用
俄罗斯联邦最强大的军事—安全存在于科拉半岛（Kola Peninsula）。俄罗斯海军在摩尔曼斯克、北莫尔斯克（Severomorsk）和其他周边地区港口可以利用半岛周围全年无冰的条件。重建后的北方舰队可以像冷战时期那样，有效地将其海上力量从俄罗斯北极海域部署到北极和大西洋。俄罗斯最近还在俄罗斯海岸以北的偏僻北极岛屿上重新建造并加强了小型空军基地。总之，尽管预算减少，但是俄罗斯已经重新获得了对其北部地区海洋和空中空间的主权控制。军事单位可以在其北极专属经济区和沿海地区进行大规模的防御演习，他们可以利用广阔海洋空间进行先进的武器测试和研究。
目前还不清楚如何将这种新获得的控制权与民用海洋运输系统以及越来越多的商业船只使用北极水域相联系。由俄罗斯国家核动力破冰船公司（Rosatomflot）运营的核动力破冰船队可以支持国防部保持对所有基地和民用港口的全年访问；破冰船队还可以在北方航道沿线的任何夏季行动中为海军舰艇护航，并为在科拉半岛和太平洋之间转运的任何船只护航。国防和商业发展部门之间的利益竞争涉及国家资金和航道控制。两者正在争夺关键基础设施和硬件的公共资金，以满足其不同的北极战略需要。而这两个群体对于如何控制俄罗斯的北极航道有着不同的观念。国防部试图严格管理和控制俄罗斯专属经济区内的海上交通，而北极发展规划者和商业公司（航运、采矿、石油和天然气利益集团）则认为一个更开放的海上交通系统会吸引更多悬挂外国国旗的船只。要在国家的长期安全和经济利益之间实现未来的平衡，需要高级别的总统和部长级领导和严格的管理监督。
创新和推广北极技术
先进的技术在俄罗斯的北极海洋运输系统和沿海地区的发展以及未来的海上石油和天然气开发和通信系统中发挥着重要作用。21世纪初的外国技术转让和国际（经济）制裁是评估该地区未来不确定性时值得考虑的关键因素。制裁基本上阻止了西方向俄罗斯转让海上钻井技术。海洋技术转让的最佳例证是目前为亚马尔液化天然气项目服务的15艘大型液化天然气破冰船的设计和建造，该船队负责运营从鄂毕湾到欧洲和亚洲的市场。船只的设计由位于赫尔辛基的芬兰海洋公司芬兰阿克北极技术公司（Aker Arctic Technology）开发，由大宇造船和海洋工程公司在韩国建造。该船独特的芬兰设计允许其在北方航道的所有航行季节的海冰中独立作业，无需破冰船护航。
俄罗斯北极舰队的旗舰，也可能是海洋世界中最杰出的俄罗斯船只，是核动力破冰船。俄罗斯将民用核动力应用于船舶的悠久历史可以追溯到1959年服役的世界上第一艘水面核动力船——列宁号破冰船的服役。2021年和2022年服役的最新破冰船“Arktika”号和“Sibir”号是世界上最先进的破冰船，可以在深水和较浅的鄂毕河和叶尼塞河海湾水域为商船护航。其他创新技术已被应用于一系列能力：“Lomonosov”号浮动核电站，现在为俄罗斯远东地区的佩韦克市（Pevek）提供服务；新的俄罗斯海军和联邦安全局（FSB）破冰船用于海军行动和执法；用于北极研究的浮动北极科考船“Severny Polyus”（北极）号；以及自1988年起沿北方航道运行的核动力（破冰）商船“Sevmorput”号。新的光缆和其他通信系统将被采用，预计整个俄罗斯北极海域将有更先进的监测和监视系统。向俄罗斯北极地区推广技术仍将是在寒冷地区有效和安全行动的一个重要推动因素。
复杂的海洋治理和国际规范
俄罗斯北极水域的治理是由《联合国海洋法公约》（UNCLOS）规定的一套复杂的国际规则和具体的国内立法推动的，其中有几项国内法律可以追溯至苏联时代。1985年，苏联部长会议通过法令建立了一个直线基线系统，将北极沿岸的海湾和主航道包围起来，使其成为苏联国家的内水。这些水域的法律地位仍存在争议，特别是考虑到外国船只无害通过权的取消。苏联在1982年3月签署《联合国海洋法公约》后，迅速建立了12海里的领海和200海里的专属经济区，以获得对其渔业和海底资源的主权。近年来，俄罗斯一直专注于适用《联合国海洋法公约》第234条，即所谓的“冰上航行条款”（Ice navigation clause），该条款规定沿海国有在其专属经济区内一年中大部分时间被海冰覆盖的水域执行非歧视性的预防、减少和控制污染的权利。第234条如何适用于北极海冰已经消退的极地水域，仍有很大的不确定性。俄罗斯还将北方航道水域定义为除巴伦支海以外的俄罗斯北极专属经济区的大部分区域。在这个巨大的区域，北方航道管理的规则包括在特定区域的强制领航以及收取破冰船护航和支持的费用。
目前的一个重要问题是，俄罗斯计划实施和执行国际海事组织（International Maritime Organization）的《极地水域船舶作业国际规则》（简称《极地规则》），其强制性规定已于2018年7月最终确定。有了《极地规则》、国内法律中的特殊北方航道法规以及《联合国海洋法公约》条款的广泛适用，俄罗斯的北极海域成为了所有海洋中管理和控制最严格的海洋空间之一。这样的管理制度仍将存在争议，并可能在未来几十年限制国际船舶运输。
投资和外国利益相关者
国家投资和对私营企业的补贴战略是俄罗斯北方整体发展的关键。外国投资对特定的自然资源开发项目也很重要，它们表明该地区与全球经济更加融合。然而，这些历史性的投资给这些商业企业的长期前景和生存能力增加了很大的不确定性因素。国内外合作投资的一个例子可见于亚马尔液化天然气股份公司（Joint Stock Company Yamal LNG），该公司在亚马尔半岛上开发了“LNG 1”设施和萨贝塔港。俄罗斯私营天然气公司诺瓦泰克拥有其50.1%的股份，三个外国投资者拥有剩余的股份：法国国家石油和天然气公司道达尔（Total）、中国石油天然气集团有限公司（China National Petroleum Corporation）和中国的丝绸之路基金（Silk Road Fund）。鄂毕湾东岸的第二个液化天然气设施（LNG 2）已经有来自三井集团（Mitsui）以及日本石油、天然气和金属国家公司（Japan Oil, Gas, and Metals National Corporation）领导的日本财团的投资者加入。值得注意的是，最初在萨贝塔运营的15艘液化天然气破冰船中，只有一艘为俄罗斯现代商船公司（Sovcomflot）所有，其余船只归五家国际航运公司所有，其中三家公司由日本、中国和新加坡的投资者拥有。
对俄罗斯北极能源的长期投资的前景是不确定的。对未来可能出现更高需求的特定硬矿物开发的投资也是如此。亚马尔天然气项目是了解未来外国投资在俄罗斯北极地区的金融风险和挑战的一个关键案例，是该地区相对较新的影响因素。
结论与未来
这七个变化的驱动因素说明了俄罗斯北极海域未来面临的复杂因素和广泛挑战。不确定性占主导地位，这份精选的清单只是对正在经历非凡变化的北极地区的一个基本看法。其他看似合理的因素和驱动变化的不确定性也在迫在眉睫：俄罗斯北部地区的人口变化；加强与中国的投资和贸易联系；俄罗斯北极原住民的新角色；涉及海军或商船的潜在海上事故；地区和中央政府的政治稳定性；俄罗斯北极发展的公共资金优先事项的变化；毫无疑问，更多的技术、社会和经济大趋势即将到来。
对整个俄罗斯来说，人为的气候变化，特别是俄罗斯北极地区历史性的变暖，肯定会改变和破坏游戏规则，对国家和地区产生深远影响。随着海冰的退缩，越来越多的北极海洋通道将继续为扩大船运贸易提供机会。意料之外的地缘政治事件或危机肯定会影响国家的北极政策和战略，但在大多数情况下，北极资源开发的主要国家战略可能会被维持。总的来说，主要的经济驱动因素——北极自然资源开发、俄罗斯和外国投资战略、全球大宗商品价格和全球航运企业的经济——将继续发挥最大的影响，并对塑造该地区的未来具有重要的意义。偏远且管理严格的俄罗斯北极海域将在连接俄罗斯和全球经济方面发挥长期作用，但其演变和未来的贸易伙伴关系尚不确定。
作者简介：
Lawson W. Brigham博士是威尔逊中心极地研究所的全球研究员，也是阿拉斯加大学费尔班克斯分校的研究员。作为一名职业美国海岸警卫队军官，他曾在五大湖以及北极和南极考察期间指挥破冰船。
翻译：王书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