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彼得堡——上周我在俄罗斯的北极博物馆发现了通往北极点的钥匙，这个博物馆位于圣彼得堡的一座老教堂内，建成于1933年，博物馆不大，但是十分壮观。
这枚长20厘米左右，上面连接着沉甸甸的铁链，由深色铸铁锻造的钥匙，是苏联在1937年首次在北极点附近浮冰上的建立科考站——站点1的仪式性钥匙，该钥匙在1937年赠与给了站点1的全体工作人员。
关于这个钥匙的事情一会再谈，现在就让我们将其当成俄罗斯对于北极深厚羁绊的象征。
这让我又理解起现在北极的大国角逐，俄罗斯官员最近向我展示了一份摘要，上面写道：当苏联在1991年解体的时候，苏联失去了中亚、高加索、波罗的海和东欧的加盟共和国，俄罗斯在镇定了一段时间后，便将自己所有的注意力转向了北方。
从西边的摩尔曼斯克到东边的太平洋，广袤和冰封的国土让俄罗斯还有很多空间在未来去进一步的开拓进取、发展经济、复兴俄罗斯和发展科技。从事后看来，俄罗斯转向北极几乎是命中注定的。
Marya Rozanova-Smith是一位北极研究者和大学讲师，她在圣彼得堡告诉我：“对于俄罗斯，从很多方面来说，地缘就是命运。北极是俄罗斯身份认同的必要部分，俄罗斯也将自己看作是北极国家。俄罗斯在北极过去的成就是俄罗斯民族自豪感的重要来源。否则，俄罗斯人民现在又有什么值得自豪的东西呢？”
Marya Rozanova-Smith每年中有六个月在乔治·华盛顿大学讲授北极事务课程。剩下的时间她在位于圣彼得堡的俄罗斯国立水文气象大学，参与北极计划，同时圣彼得堡也是她的故乡，有时也会在其它地方做访问学者。我们在俄罗斯圣彼得堡郊外大型会展中心举行的“第九届国际论坛：北极——现在与未来”会议上相见。
有1000多人参加此次会议，与会者包括俄罗斯北极地区的政治家，他们聚集在10米高的天花板之下，一起交流和讨论，将他们的诉求传递给莫斯科中央政府派来的VIP代表团。很多人花了6到8个小时的时间从雅库特、楚科奇、克拉斯诺雅茨克和其它北方地区飞到圣彼得堡来抓紧这个宝贵的机会，还有一些身穿俄罗斯官方认可的40多个北极原住民服装的人士参加会议。
俄罗斯有大约三分之一的领土位于北极，随着北极海冰的快速融化和俄罗斯总统普京对北极丰富资源的持续关注，让沿着俄罗斯北极20000多公里海岸线的经济和军事发展变得更加重要。北极地区的复兴改变了居住在北极的人们的生活，同时北极地区也越来越变成大国竞争的背景板。
冰上丝绸之路
Rozanova-Smith说：“北极是俄罗斯整个国家的资源基地。说到底，北极不仅仅关乎民族自豪感、身份认同和北极地区人民的生活，也关乎俄罗斯未来的经济繁荣。”
俄罗斯GDP有超过10%来源于北极地区，约20%俄罗斯的出口产自北极地区。
世界上第一艘浮动核电站现在为4000人口的佩韦克提供电力，佩韦克是东西伯利亚海岸的小镇，附近有采矿和石油工业。
新的核动力破冰船“北极号”是现在最大、动力最强的破冰船，此船12月12日在圣彼得堡出发，开始首次海试。“北极号”的两艘姊妹舰很快也将跟随她的脚步，此外俄罗斯还订购了额外的两艘同级破冰船。从2020年4月开始，“北极号”将服务于北方航道，现在有前瞻性的船东，不止是中国人，都在着眼于这条欧洲和亚洲之间的最短航线，走北方航道，要比穿越苏伊士运河的距离短几千公里。
北方航道是俄罗斯北极强权、繁荣和未来力量的主要源头之一。
俄罗斯人从17世纪开始，就开始使用北极海、北极河流沟通与内陆之间的航行。在西伯利亚的一些地区，破冰船在冬季航行有时候还是十分挣扎，除此之外，气候变化已经让北极航道可以开放航行，现在每年通过的货运量都会翻倍。
去年五月，普京总统签发了命令，要求到2024年北方航道的货运量要达到8000万吨的目标。这个目标是现在货运量的三倍，也是接近到苏伊士运河货运量的十分之一，而在圣彼得堡的会议上，没有人对成功达成普京总统的目标表示怀疑。
Rozanova-Smith说：“很多俄罗斯人都记得苏联时代的北极探险，在人类几乎难以生存的地区，探险者建立起了城市和大规模的工业综合体。俄罗斯人经常用浪漫的方式去解读极地地区，在政治说辞上，也将极地形容为强者的领地，那些强者的形象也为下一代人树立了榜样。”
斯大林和其它的苏联领导人使用“征服北极”作为苏联不可战胜的证明。俄罗斯人往北方搬迁（或者被送到北方的劳改营；当然会议上没有提到这些事情），而带着皮帽的苏联飞行员是首先到达北极点的人。
Rozanova-Smith又带我回顾了更久远的历史，她说：“在18世纪，彼得大帝就察觉到了北极地缘政治的重要性。彼得大帝将俄罗斯看作一个伟大而又渴望扩张的国家。”
她讲述了彼得大帝和他的继任者资助了北极海洋探险。有一次长达十年的探险，那次探险有三千多人参加，从圣彼得堡一直探险到勘察加半岛。在丹麦人白令船长的带领下，他们在极端严酷的环境下沿着北方航道航行，最终穿越了现在的白令海峡，到达了阿拉斯加。
Rozanova-Smith说：“这次探险花费了彼得大帝俄罗斯帝国整个预算的六分之一。应该不会有其它的国家敢于花费如此的多人命和资源去北极探险。对于其他没有这样历史遗产的北极国家而言，也许北极没有和俄罗斯一样的意义，但是对于俄罗斯人来说，北极将永远是他们坚决捍卫的地方。”
在圣彼得堡的会议上，来自北极地区的使节和诸如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俄罗斯国家原子能公司和诺瓦泰克公司的代表解释道，现在北方航道沿线的港口在加深、铁路在加长、新的铁路在建设、新油气管线在建设、造船厂也在扩建，还投入了几十亿卢布的资金。今年11月，负责管理俄罗斯核动力破冰船的俄罗斯国家原子能公司宣布有意购买55艘集装箱船，用于北方航道的运输。
这对于西方怀疑主义者来说，又是一个意外。
2018年一艘丹麦籍货轮Venta Mærsk通过北方航道，成为第一艘通过北方航道，从欧洲出发，抵达中国的集装箱货轮，这次航行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但是马士基航运公司和世界上其它的多数独立观察家一样，认为在欧洲和亚洲运营通过北方航道的集装箱货轮，在未来很多年来说，从经济上都不可行。
海冰仍然影响现代海运客户需要的交货准时性，而俄罗斯强制破冰船辅助的高昂价格进一步让问题复杂化。但是俄罗斯国家原子能公司却持有不同看法，有一位俄罗斯观察家告诉我，这可能主要是因为俄罗斯国家原子能公司希望取悦普京总统，因为俄罗斯国家原子能公司主要依赖于俄罗斯国内的货运，因此有廉价的国家保险和自己破冰船队的免费服务优势。
北方航道的发展带来了一个紧迫的安全问题。美国和其它一些国家认为，俄罗斯坚持北方航道是其内水且有权进行规制（在必要时候使用武力对其他国家航行的船只进行管制）是违反国际法的。美国和持有相同观点的国家坚持北方航道的大部分区域都位于国际水域，必须尊重历史性的海上自由航行的规则，比如说美国的商船和海军舰艇都有自由航行的权利。
为中国提供天然气
俄罗斯现在在北极最大的增长点是天然气，具体来说是源自于亚马尔半岛的天然气，亚马尔半岛是世界上天然气储量最大的地区。位于喀拉海附近的萨贝塔新港口，有一队崭新的破冰液化天然气运输船，满载液化天然气前往世界各个地区。萨贝塔的大型工厂和计划中比萨贝塔更大的格丹半岛工厂是目前世界上最大的北极工业项目。在萨贝塔工厂还在建设的时候，当地的居民从300人增长到了30000人。
有怀疑主义者仍然认为，俄罗斯在北极化石燃料上大规模的投入，在世界转向可再生能源的阶段是不明智的，但是到现在为止，俄罗斯已经找到了许多对此感兴趣的投资者和客户。
在俄罗斯2014年吞并克里米亚和随之而来的东乌克兰战争之后，欧洲和美国在某些程度上背弃了俄罗斯，但是还有很多的比欧洲更需要天然气的亚洲国家还在支持俄罗斯。中国国有企业中国石油天然气集团有限公司和中国“一带一路”投资基金在建设萨贝塔工厂所需的270亿美元中贡献超过25%，现在中国占该项目27%的股份，法国的道达尔占20%。最近，日本也参与了进来，在俄罗斯做了一笔有史以来最大的投资——也是投资了亚马尔的天然气。
在更南部，但是仍然位于俄罗斯冰冻的远东地区，有大约3000公里的新建油气管道将雅库特恰扬达油气田产天然气输送到位于中俄边境的布拉戈维申斯克市附近，最终将天然气输往上海的中国中部地区。
在俄罗斯吞并克里米亚之后，美国和欧洲对于俄罗斯的制裁严重影响了俄罗斯北极的沿岸油气开发。西方石油公司全部消失，在圣彼得堡的会议上弥漫着一股失落的感情。一位来自莫斯科的年轻官员坦白地向数量可观的听众解释了俄罗斯的油气部门管理较为混乱，而且没有能力在不使用外国技术的情况下在北极建设新的油井。
但是从整体上看，俄罗斯中央政府认为，现在已有的项目仍然有开发的潜力，在喀拉海的大型Prirazlomnoya石油平台，仍然是现在唯一一个在严酷冰情下出产石油的钻井平台。俄罗斯现代的破冰油轮可以前向和后向破冰，每天都可以将石油从喀拉海运往鹿特丹和世界其它市场。
军事动员
在军事方面，俄罗斯迄今为止最为先进新式导弹潜艇，从靠近挪威的科拉半岛海军基地出发航行在温暖无冰的海水中。三艘携带新式导弹的军用破冰船也在建造之中。
在距离北极点只有1000公里的法兰士约瑟夫地群岛上，俄罗斯的米格战斗机很快将从翻新后的Nagurskoye空军基地起飞，这是世界上最北端的军事设施，Nagurskoye空军基地跑道有2500米长，足够容纳几乎所有类型的飞机起降，而此基地的位置和美国在格陵兰的图勒空军基地相对距离并不远，美军在图勒的基地和雷达是美国导弹防御系统的一部分。
在冷战期间，以俄罗斯早期航空英雄Yan Nagursky命名Nagurskoye空军基地是俄罗斯轰炸机的母港，在过去的两年中，该基地又一次成为俄罗斯和美国紧张局势的中心。
正如加拿大安全分析师Rob Huebert在最新版的北极年鉴中提到的一样。
他写道：“问题的中心是，北极让苏联/俄罗斯的和美国存在地缘相近性。结合现在武器系统在北极地区的重要性，让北极成为进攻对方的最佳地点。这无关新冷战的出现，这只是‘旧冷战’的重现而已。”
11月，一架米格-31战机在巴伦支海参加演习，发射了俄罗斯最新的“匕首”高超音速导弹，该导弹飞行速度比现有的弹道导弹快约为8到10倍。安全分析师认为，俄罗斯的“匕首”和“锆石”导弹速度极快，可以突破任何现有的反导系统，包括美国的反导系统。普京总统已经在俄罗斯媒体中宣传过新导弹，但是在圣彼得堡的会议上，我们被告知俄罗斯的北极军事集结当然只是为了维持对于外国力量（美国和北约）的威慑，来维护俄罗斯在北极的资源。俄罗斯北方舰队的领导人，海军中将Aleksandr Moiseyev亲自上台说到（经过会议翻译之后）：“北方舰队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我们的存在是北极安全的保证。我们坚定的认为北极不会发生冲突。对我来说，那是最主要的目标。我们的防御性导弹系统是为了保护我们自己的国家利益。”他在讲话的时候展示了导弹的照片和图表。
丹麦和格陵兰的角色
在圣彼得堡会议上，莫斯科传达出的消息非常清晰：俄罗斯的领导力量将继续投资自身，投资在北极自己的政治和经济资本。
我们同样不应该忘记，俄罗斯也在努力通过运用《联合国海洋法公约》来获得自己在北冰洋海底，一直通道北极点的权利。
因此，在北极发生冲突，俄罗斯损失的非常多，而获利极少——至少俄罗斯现在是这么来解释北极安全的。这个中心点最近在哥本哈根的一次公开活动中再一次被俄罗斯驻丹麦丹麦大使强调，在担任丹麦大使之前，他连续五年担任俄罗斯的主要北极外交官。
欧洲的分析师，包括我在内的哥本哈根的分析师长期以来都对这个分析表示大部分认同，丹麦国防情报局在11月发布的最新北极分析报告中提到：“保持北极的和平和稳定是符合俄罗斯利益的，保持和平符合俄罗斯在北极地区的安全和经济利益，而且对于俄罗斯的海洋划界问题有帮助。”
与此同时，对俄罗斯更加强硬的鹰派目前看起来在哥本哈根起势，在挪威也有类似的情况，挪威已经深入参与到北极军事动员之中，美国和英国也是如此。
美国和英国的军队去年或多或少的永久性的驻扎在挪威北极地区，在丹麦，我们的首相梅特·弗雷泽里克森（Mette Frederiksen）最近宣布丹麦格陵兰北极司令部的预算将会翻倍甚至投入更多。在美国抱怨丹麦在北极做的不够之后，丹麦首相宣布了增加预算的决定，同时特别提到了俄罗斯：“我们看到俄罗斯北极存在的显著增长。这就是我们为什么需要提升反潜能力的原因。第二，我们发现俄罗斯在空中的活动更加频繁，因此我们需要特别关注空中情况。使用雷达、卫星和飞机来监控我们的空域是一个选择。我们有特别的责任，我们需要肩负起这个责任。” 梅特·弗雷泽里克森（Mette Frederiksen）对丹麦著名日报《贝林时报》说：“保持警惕是有理由的。北极是一个低紧张度地区，我们希望保持这个状况，但是我们不应该太幼稚。”
很多人可能知道，这事发生在8月份美国总统唐纳德·特朗普在白宫会谈中讨论美国可能从丹麦购买格陵兰岛之后。这是美国对于北极战略重要性认识快速增加的明确信号，而且不仅仅是由俄罗斯在北极的军事存在增加引起的。
这个趋势很有可能继续持续下去，俄罗斯关注北极，以北极来发展经济的情况也将继续下去。这就是在圣彼得堡博物馆通往北极点的钥匙展示了俄罗斯和北极特殊关系的原因，也代表了北极需要新的关注。
我从博物馆的副主任Mikhail Lamakin那得知，北极点钥匙由另一个科考站Ostrov Rudolfa的工作人员赠与了俄罗斯首个浮冰研究站SP1的全体成员，Ostrov Rudolfa科考站位于法兰士约瑟夫地群岛上，距离北极点约有1000公里。
法兰士约瑟夫地群岛上的科考站是SP1科考站的工作人员准备去冰上工作的关键基地。在1936年间，他们在Rudolfa站附近建造了机场和储藏设施，1937年5月，四架大型运输机将工作人员和装备运往靠近北极点的浮冰上，他们留在了那里，立起来苏联国旗，转动了钥匙，完成了他们的工作。
1938年2月，工作顺利完成，在274个寒冷的日子过后，海冰融化，工作人员乘船离开。
翻译：厉召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