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这篇文章是“Rocks海上战略”系列的第八篇也是最后一篇文章，该系列文章从不同方面考察了美国海军、海军陆战队和海岸警卫队最近联合发布的《海上优势: 综合全域海军力量获胜之道》（Advantage at Sea: Prevailing with Integrated All-Domain Naval Power）。请务必阅读前七篇文章。我们对美国海军战争学院Jon Caverley教授给予本系列文章的协助表示感谢。
美国海军的北极战略似乎充满了矛盾。2021年1月，美国发布了新的北极地区战略计划——《蓝色北极：北极战略蓝图》（Blue Arctic: a Strategic Plan for the Arctic）（以下简称“北极战略蓝图”），呼吁美国在该地区留下更深的足迹，提高美国在该地区的影响力。与《海上优势: 综合全域海军力量获胜之道》一致，该战略强调了加强美国北极威慑力量的紧迫性，同时还强调避免破坏地区稳定，降低互信，引发冲突。然而，美国海军追求的两个主要目标似乎是威慑和稳定，有时甚至还会采用相互矛盾的手段。
该战略的主要目标之一是维护北极地区的稳定，并“通过集体威慑和安全举措，着重解决共同威胁和共同利益，在各国之间建立互信”。然而，这种方法与《2018年美国国防战略报告》（2018 National Defense Strategy）中的“部队动态部署”（dynamic force employment）概念形成了鲜明对比。“部队动态部署”中包含了出其不意的元素，即这一概念在美军部署、军事态势和军事行动方面给对手带来风险和不确定性。正如美国前海军部长肯尼思·布雷思韦特所解释的那样，“部队动态部署”的目的是制造一种感觉，让人以为美国海军总是有可能在任何时间在北极地区的海洋、陆地和空中执行任务，从而给人留下一种不可预测的印象。值得注意的是，这种方法也与该地区关于威慑和与俄罗斯关系的传统观点相冲突，这种观点是建立在强大、可信且可预测的军事存在基础上的，以避免紧张局势升级。虽然加强美国在北极的军事存在对于地区威慑仍然至关重要，但美国面临着如何保持平衡的挑战，美国一方面要采取更强硬的立场（如国防部战略所倡导的），另一方面也需要避免加重安全困境（如北极战略所强调的）。
美国对北极的兴趣日益增长，在北极的存在日益增加
大量政策文件证明，过去十年中，北极地区在美国的战略优先事项清单上的地位有所上升，这些文件包括国防部及其下属部门所制定的战略。美国对北极兴趣增加，是由于北极地区的“地缘战略、经济、气候、环境和国家安全影响力提高”，而这些影响正在使该地区迅速发生变化。2014年的“海军北极路线图”（ Navy Arctic Roadmap）评估认为，在北极地区持续的无冰期条件驱动下，美国海军有望在2030年后实现在该地区的常规存在。然而，新的北极战略传达了一种更浓的紧迫感，即由于重大的地区变化，美国在未来十年需要进一步稳固其在北极的立足点。这种重大的地区变化带来了更加复杂和紧迫的挑战，如海上航线和资源获取渠道拓宽，军事活动增加，以及中国和俄罗斯试图改变北极的治理环境。
如果北极缺少美国的存在以及伙伴关系，那么北极的和平与繁荣将日益受到俄罗斯和中国的挑战，面对两国的野心和能力，“需要以新方式发挥海军的力量”。如果没有竞争对手，这两个国家可能会进一步在北极获取利益，并有可能创造为两国带来长期战略利益的局面，将美国甩在后面。因此，该战略郑重宣布美国将在北极地区采取更加果断的行动，加强美国海军、海军陆战队和海岸警卫队综合能力的存在，同时增加美国舰队的存在。
值得注意的是，该战略并未言明美国军队将如何在该地区的各个部分进行部署。北极地区幅员辽阔，各个次区域发展水平、基础设施、经济活动和军事重要性都有差异，因此安全挑战和需求也各不相同。Timothy Choi的看法是对的，该战略仅仅以整体的方式看待北极问题，而没有更详细地讨论该地区不同地区对海军的不同需求。
事实上，欧洲北极地区，也被称为高北地区，近年来由于一些原因受到了特别关注。高北地区作为北极地区高度军事化的一部分显得格外突出，并与阿拉斯加海岸形成鲜明对比。北极的西部地区在俄罗斯的军事战略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因为这里为俄罗斯海军最强大的舰队——北方舰队提供了基地和作战区域，其中包括占比最多的战略潜艇。自2007年以来，该地区经历了高水平的系统性军事集结和活动。因此，俄罗斯控制北极大部分地区以及对北大西洋海上交通线构成威胁的能力增强，使得区域作战环境对美国及其盟军来说更加复杂并具有挑战性。俄罗斯对北方航道的单方面控制是争论的核心。美国对此提出了异议，认为应通过“让一些船只在北极过境”的方式践行该航道的航行自由原则，尽管这一想法的有益方面受到了争议。
冷战结束后，美国潜艇和飞机继续在北极地区巡逻。然而，最近美国在该地区无冰地区的水面海军存在增加，并更加强调海上控制，表现出美国对该地区的关注增加。由于北冰洋开通了新的海上交通线，加上世界上许多最活跃的航道位于北大西洋，美国于2018年8月重启第二舰队（该舰队曾于2011年解散），以应对俄罗斯日益增加的存在。为了进一步加强在北极的威慑，美国对其现有设施进行了巩固，如格陵兰的图勒空军基地，并部署部队进行演习，且演习次数和范围都有所增加。2017年1月，有330名美国海军陆战队士兵驻扎在挪威的Værnes，2018年扩大到700人。2021年1月，超过1000名海军陆战队员抵达挪威北部参加冬季训练。2021年2月，四架美国空军B-1B“枪骑兵”（Lancer）轰炸机在历史上首次降落在挪威空军基地Ørland。美国海军陆战队司令David Berger将军认为，在高北地区，在海上远征前进基地（expeditionary advanced bases）部署海底作战将至关重要，因此美国海军陆战队必须参与其中。需要注意的是，美国通过定期部署战略能力，例如参加2018年北约“三叉戟接点”演习的Harry S. Truman航空母舰打击群，在北极圈附近开展了自苏联解体以来的首次行动，表明了该国在北极地区更加自信的立场。
不可预测但有连贯性？
美国战略的一些目标，以及实现这些目标的方法和手段，可能看起来是矛盾的。海军在该地区的主要目标之一——“减少误解、事故和意外冲突的可能性”也是如此。除其他手段外，这一目标的实现渠道包括“扩大区域协商机制和协作规划”，“沟通、约束、透明度和核查”是防止北极地区意外军事升级的基本要素。此外，该战略认为，美国军队应以保护国家利益的方式行动，“同时不破坏信任和引发冲突”。美国军队的目标是维护地区稳定，“通过集体威慑和安全举措，着重应对共同威胁和共同利益，在各国之间建立互信”。
这种做法一方面符合针对区域的独特军事化和竞争组合，另一方面也符合广泛的区域治理制度和合作网络。早期的北极争论表明，包括俄罗斯在内的双边、次区域、区域和全球各层面的合作与多层次管理，是区域安全的第二大支柱，与强大的防御和威慑一道，起到了稳定作用。其中包括北极地区安全部队圆桌会议（Arctic Security Forces Roundtable）和地区国防部长会议，但俄罗斯自2014年非法吞并克里米亚以后再未受到过邀请。
然而，美国的北极战略同时认为,“和平来自实力”，这可以被视为北极威慑的一个显而易见、不可或缺的要素。然而，这一声明也可以看作是美国在北极地区采取更加自信的军事姿态的前兆，尤其是考虑到最近的海军活动模式和官方声明。布雷思韦特认为，美国在北极和所有国际水域更加明显的存在应该是连贯的，同时也应该是“动态的和不可预测的”。然而，这种组合可能看起来是矛盾的，除非不可预测性是美国北极战略的一贯的和可预测的一部分。
微妙的北极地区平衡举措
鉴于俄罗斯军事态势的急剧扩张，且有意为实现外交政策目标而使用武力手段，加强美国及其盟国在北极地区的军事存在是必要的。美国海军的武力部署有可能造成风险、不确定性，而且会让对手一直保持警惕，这严重背离美国对俄罗斯政策的核心，尤其是在高北地区。传统上，美国对俄罗斯政策是以可靠的防御和威慑为基础，加上军事活动的透明度和可预测性，以避免不必要地加剧地区紧张局势，加剧国家间的安全困境。美国对俄罗斯政策也考虑到了两点：第一，北极地区对俄罗斯至关重要；第二，俄罗斯一直有不安全感，哪怕其他国家在其边境附近部署少量部队，也有可能爆发冲突。此外，俄罗斯是北极地区占主导地位的军事大国。经过十多年在该地区的系统军事现代化和军事集结之后，俄罗斯与其他北极地区利益攸关方之间的权力不对称进一步加重。这一点在高北地区尤为明显，俄罗斯在北极中部和东部地区的军事立足点有所扩大，但俄罗斯的军事重点仍然集中在高北地区。尽管俄罗斯的存在增加，美国目前还不太可能部署足够的军事力量，以削弱俄罗斯在该地的优势。
美国2021年北极战略与以往的美国海军战略和路线图一样，强调了现代化能力的必要性，以适应北极地区的寒冷天气和消融的北极水域。现代化能力包括：有人和无人操作的存在和巡逻选择；必要的基础设施和关键研发投资，包括能够抵御寒冷天气的设计；天气模型的改进；以及有弹性、可生存、可共同操作的指挥、控制、计算机、通信、网络、情报、监视和侦察能力。它还强调必须确保必要的专业教育，并发展和创新操作理念，使这些能力在冰雪逐渐消融的北极发挥作用。然而，这些能力是否以及何时能得到发展仍是不确定的。
与此同时，与冰岛、挪威和英国等盟国在空中警务、领域意识、情报共享、演习和培训方面的合作，在增加美国的地区足迹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多年来，美国北极政策文件强调，该地区的联盟和伙伴关系是美国在该地区相对于竞争对手最大的战略优势，因此也是区域战略的基石。值得注意的是，同盟友与合作伙伴共同开展活动，可以部分弥补美国地表冰层硬化能力和基础设施（如海港、港口和其他设施）的不足，这种不足限制了美国海军在边缘冰区以外的行动。布雷思韦特给出了一个例子，即在 Evenes的挪威空军基地操作的 P-8和联合攻击战斗机（Joint Strike Fighter）。重要的是，相比美国的永久军事存在和新的基础设施，这些不太可能加剧该地区的紧张局势。正如Rachel Ellehus，Johannes Gullestad Rø，Robin Allers和Ingeborg Bjur所指出的那样，与盟友更密切地协调动态部队部署，也有助于减轻其对地区稳定潜在的负面影响。
连贯性与合作有可能加强区域联盟和伙伴关系，而非全然是不可预测的。对于军事人员和一般人员和来说，在北极开展活动面临着艰巨的挑战，包括极端的天气条件、遥远的距离、稀缺的基础设施以及发展和部署部队的巨额费用，都强调了合作的必要性。如果合作得当，区域发展有可能创造新的机遇，加强与其他利益攸关方在共同利益和挑战方面的伙伴关系与进一步合作。北极有独特的自然和安全环境，竞争国家努力在这里扩大自己的影响，在这种环境下，适当部署可靠的军事存在是关键，同时也要扩大维护区域稳定的场所。
“北极战略蓝图”发布于特朗普政府执政的最后几天 ，在决定其施行的具体政策方面，可能不会持续太久。尽管如此，许多战略目标和实现这些目标的手段是长期的，因此可能会进一步推进。拜登政府将在多大程度上继续或改变这一战略方向，以及将如何走好地区平衡之路，仍有待观察。
Katarzyna Zysk是奥斯陆挪威国防研究所（Norwegian Institute for Defense Studies）国际关系和当代史教授，同时担任该所安全政策中心（Security Policy Centre）的副主任和负责人。本文仅代表她的个人观点。
翻译：张渝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