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俄罗斯对乌克兰采取军事行动，世界各地的国家和组织已经予以谴责并对俄罗斯实施了严厉的惩罚。尽管也许这种愤怒合情合理，但在某些情况下，疏远俄罗斯带来的危险大于好处。
在这一点上，北极地区是一个重要的案例研究。北极地区的地缘政治重要性以及脆弱的治理体系使其成为合作或冲突的沃土。尽管在过去的四分之一个世纪里，北极理事会维持了一个可行的合作基础，但最近，由于俄罗斯的军事侵略，八个成员国中有七个国家决定抵制北极理事会的活动，这带来的后果可能是毁灭性的。
北极的战略重要性在很大程度上归功于其丰富的矿产资源。受气候变化的影响，气温上升正在迅速融化阻碍获得该地区丰富的自然资源的障碍。据史汀生中心（Stimson Center）称，北极地区可能蕴藏多达900亿桶石油和47万亿立方米的天然气，而《华尔街日报》（Wall Street Journal）估计，北极可能蕴藏价值约1万亿美元的稀土金属——其中包含对国防设备和消费电子产品具有关键意义的17种贵金属元素。最近发表在《矿石地质评论》（Ore Geology Reviews）上的一项研究称，该地区的其他矿物财富来源还包括大量的黄金、铂金、锡、钻石和锆钛。
北极理事会成立于1996年，旨在促进八个北极国家（加拿大、丹麦、芬兰、冰岛、挪威、俄罗斯、瑞典和美国）以及原住民和其他区域利益相关者之间的合作和协调。这些成员国充当着该地区管理者的角色，执行与环境保护、应急准备和可持续发展相关的国家、地区和国际条约及习惯法。北极理事会的主席职位每两年由成员国轮流担任。自2021年5月以来，俄罗斯一直是其掌舵人。
重要的是，北极理事会本身并不制定或执行法律；相反，它为成员国达成多边协议提供了一个论坛。例如，成员国可以起草具有法律约束力的协议，为区域问题划分共同责任。过去的协议主要集中在搜索和救援任务、海洋石油污染准备和加强科学合作方面。
北极理事会达成的协议是对各种国际法律和政策框架的补充，包括《联合国海洋法公约》（United Nations Convention on the Law of the Sea）和国际海事组织（IMO）的《极地规则》（Polar Code）。其工作也得到了其他区域和国际组织的补充，而这些组织的范围和重点各不相同。这些组织包括北极海岸警卫队论坛（Arctic Coast Guard Forum）、国际海事组织、萨米人理事会（Saami Council）和巴伦支海欧洲-北极理事会（Barents Euro-Arctic Council）——尽管后者与北极理事会一样，最近因俄罗斯入侵乌克兰而暂停了与俄罗斯的合作。
简而言之，没有一个实体为北极治理承担最终责任。长期以来，北极地区的相对和平建立在这样的假设上：对于希望保留并控制其北极领土的八个国家来说，合作的好处大于弊端。过去，尽管存在挑衅行为，但这种功利性的平衡一直保持着。
2007年，一艘俄罗斯潜艇将国旗插在了北极下方的海床上。这一行为略微引起了外交不满，当时的加拿大外交部长彼得·麦凯（Peter MacKay）表示，“现在不是15世纪。你不能航行世界时到处插上旗子，然后说，‘我们宣布占领这块领土’”。当时的美国国务院发言人汤姆·凯西（Tom Casey）认为此举缺乏“任何法律地位或声明效力”。但是，合作仍继续进行着。
即使在过去地缘政治低谷时也未能使北极合作沉沦。2014年，俄罗斯吞并乌克兰的克里米亚地区时激发了西方的制裁浪潮，破坏了在环保安全方面的努力，但北极理事会的工作仍在继续。北极理事会的基石性文件《渥太华宣言》（Ottawa Declaration）明确指出，理事会“不应处理与军事安全有关的事务”——许多分析家认为，即使在其他地方发生地缘政治纷争期间，这一事实也支持了北极合作。
这一杰出特点使得该组织多次获得诺贝尔和平奖提名，最近的一次提名在今年，就在俄罗斯入侵乌克兰的几周前。“北极理事会证明，在乌克兰和其他地区周围的和平受到威胁的时候，国家之间需要合作和信任，”挪威议员巴德·路德维格·索尔海姆（Bard Ludvig Thorheim）在谈到他和其他三个人决定提名该理事会的时候说。
但是，北极分析家们对该地区的治理差距表达了越来越多的关注。北极地区变暖的速度几乎是全球平均水平的三倍，这导致海冰融化、海平面上升、恶劣天气以及动物种群缩小。所有这些也增加了航运的可及性，因此加剧了污染和泄漏相关的风险。
兰德公司（Rand Corp.）2021年的一份报告中指出了北极治理的三个核心差距：军事对话和透明度有限，执行治理协议的能力有限，以及在该地区日益增强的全球包容性和北极国家的利益之间日益紧张。根据北极理事会的结构，六个原住民组织作为永久参与者，在该机构的谈判和决策过程中拥有充分的咨询权，而非北极国家可以观察理事会的活动，但非北极国家也受到明确的警示，即所有的官方决定和协议都只属于八个北极国家。兰德公司表示，从长远来看，与非北极国家和该地区的原住民进行更广泛的多边接触，对于解决广泛的冲突因素而言是必不可少的。
除俄罗斯外，北极理事会的七个常任理事国于3月3日宣布，他们准备抵制即将举行的理事会会议和活动。早在这之前，这些治理上的核心差距就已经被发现。这些国家认为，“基于国际法的主权和领土完整的核心原则长期以来一直是北极理事会工作的基础，而俄罗斯目前是该论坛的主席”，并宣布他们将“暂时停止”参加所有北极理事会会议，包括其附属机构的会议。暂停期限解释得极为模糊，声明指出它将继续有效，“等待考虑得出必要的措施，使我们能够继续理事会的重要工作”。
美国北极地区协调员詹姆斯·德哈特（James DeHart）在3月14日由威尔逊中心主办的小组讨论会上说，七个提出抵制的国家故意使用“暂时停顿”，并强调这既不是退出北极理事会，也不是打算重建理事会的信号。他说：“这只是鉴于可怕的事件和俄罗斯对乌克兰恶劣、无端且完全没必要的战争而选择的暂停。”德哈特补充说，鉴于乌克兰当地局势多变，很难预测这种暂停会持续多久。
俄罗斯的北极高级官员尼古拉·科尔丘诺夫（Nikolay Korchunov）说，抵制行动将不可避免地增加该地区的风险和挑战。“北极应该继续作为一个和平的领土......因此，这种独特的形式不应该受到任何区域外事件的溢出效应的影响。对我们来说，除了不间断地可持续发展我们的北极领土，没有其他选择，”他说。他还补充到，除了与其他北极地区高级官员的会议外，北极理事会的工作将按计划继续进行，以期因抵制活动而中断的活动能重新开展。但鉴于理事会的合作性质和基于共识的决策过程，这在实践中如何运作仍不清楚。
如果说以前在管理上只是存在漏洞，那么现在已经变成了明显的“脓肿”。在俄罗斯入侵乌克兰的一个月后，缺乏军事透明度的危险得到更广泛的说明，当时美国和俄罗斯高层军事人员之间长达数周的沟通中断，这激起了官员和分析人士的担忧，即战场上的误判可能导致世界上两个最大的核国家之间（关系）意外恶化升级。除此之外，一个矿产丰富但却脆弱的地区又陷于不全面的组织和管理机制之下。北极理事会的崩溃可能为中国等非北极国家提供战略机会，扩大其在该地区的影响力，这一事实使得以上问题更加严重。
俄罗斯官员称这种抵制“令人感到遗憾”，在这一点上，他们可能有道理。北极合作的功利性平衡已经被打破了。是否以及如何恢复这种平衡还不清楚。随着本已脆弱的区域治理工作陷入停滞，潜在的负面影响远远超出了预料，后果不只是仅仅取消高级别理事会会议和制止正在进行的监测和研究合作。从军事活动的增加到环极安全交流的减少，从航运增加带来商业现实的变化到温度上升带来矿产和碳氢化合物财富的开放，该地区充斥着潜在的冲突因素。
美国陆军、空军、海军和国土安全部在过去几年发布的战略文件以及最近一系列的美国军事训练演习表明，美国正在加班加点地加强其北极防御。尽管这些战略早于俄罗斯入侵乌克兰，但它们既表明了地区和平的脆弱性，也表明了一个事实，即对美国来说，北极是一个重要的国家利益。
俄罗斯在乌克兰的所作所为是不合情理的。其无端的暴力行为和公然无视主权、领土完整和人道主义法律的行为应受到谴责。俄罗斯理所当然地引发了愤怒和惩罚性的行动，甚至不乏来自那些自称非政治性的组织，如国际奥林匹克委员会（International Olympic Committee）和国际足联（FIFA）。
然而，这一切都没有改变北极地区的现状，它既越来越脆弱，面临的风险越来越大。在过去，北极理事会在地缘政治斗争中保持超然的能力，甚至在不可预测的外交时期也为可靠的合作提供了支持。这归功于《渥太华宣言》中关于军事安全的明确指示。但在俄罗斯入侵事件下实施抵制行为（也与更广泛的国际法问题有关）的事实可以说与这一指令相悖。
尽管其他七个北极国家对俄罗斯的愤怒可能是合理的，但对自己和国际社会而言，他们都有责任尽快重新启动北极理事会的活动。如果这样做的政治成本太高，北极国家至少应该加快动作，用有意义的、具有实质性作用的双边和多边协议来弥补他们地区日益增长的治理差距。如果北极理事会的凝聚力占得上风，也许它又会获得一次诺贝尔和平奖提名。
英格丽·伯克·弗里德曼（Ingrid Burke Friedman）是哈佛大学戴维斯俄罗斯与欧亚研究中心（Davis Center for Russian and Eurasian Studies）的研究员，也是《JURIST- Legal News & Commentary》网站的专题编辑。她曾于2018年至2020年在美国驻哈萨克斯坦大使馆担任领事官员。
翻译：辛晓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