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案允许在阿拉斯加北极荒原进行石油钻探,这将使原住民部落富裕——或彻底改变他们的生活方式。
上高中时,Bernadette Demientieff放弃了自己的遗产。Demientieff是哥威迅(Gwich’in)原住民部落的居民,这个部落大概有9000人,分布在阿拉斯加中北部到加拿大北部。“当今世界的新生活方式”吸引了她,她告诉我。她南迁至阿拉斯加的费尔班克斯(Fairbanks),与部落断了联系。之后她长大成人,有了孩子。
2014年的一天,她突然明白了些什么,她说。当时她在北极村(Arctic Village),一个阿拉斯加荒原边界的哥威迅小村落。她觉得应该尽快走出冻原。她开始奔走,走过镇中心的里里外外——然后她回头看到:面前的是北极国家野生动物保护区(Arctic National Wildlife Refuge),美国最大的未开发荒原。这片开阔的土地,山峰林立,河流纵横,跨越数百英里,越过地平线直到北冰洋(Arctic Ocean)一望无际的冰雪尽头。
“我开始一直哭一直哭,”她说。“并寻求上帝的原谅。”
现今42岁的Demientieff是哥威迅人指导委员会(Gwich’in Steering Committee)的负责人。几年来她努力保护北极国家野生动物保护区,抵制油气开采。这场保卫战于周六遭受重击,几千英里外的立法者投票通过了一项覆盖面广,迅速成文的法案。
参议院于周六早上通过的减税和就业法案(Tax Cuts and Jobs Act)将改变对税法没大有作用的联邦法律。这项法案允许售卖阿拉斯加面向北冰洋的海岸平原——阿拉斯加北坡(Alaska’s North Slope)的油气开采权。不久,能源公司就能在冻原地带勘探并开采石油和天然气。
参议院将与白宫在会议中就法案达成一致,法案将被呈递到总统唐纳德·特朗普的办公桌前等待签署。
是否在保护区进行钻探是美国环保史上最耗时、最艰辛的斗争之一,该项法案将这场斗争画上了一个平静的句号。联邦法律已被该问题困扰40年之久,几乎和阿拉斯加州成立的时间一样长。
开放保护区对阿拉斯加原住民的影响最大,发现一处油气矿藏之后,就会建设钻探设备、钻头和管道,他们将围绕着能源开采来工作和生活。此地区油气的发现会使生活在阿拉斯加北坡的部落在经济上深受裨益。但是如果一场重大灾难——如石油或天然气泄漏——发生,就会毁灭他们唯一的家园。
这个问题仍然困扰着阿拉斯加的村落,县区和原住民族,也使得意见不同的部落针锋相对。每一方都坚称所有人民都支持他们。
“多数阿拉斯加人和多数阿拉斯加原住民支持(在保护区进行钻探)。这是我们群体进行经济自决的问题,”Richard Glenn说。他是因纽皮特(Inupiat)部落的居民和北极斜坡区域公司(Arctic Slope Regional Corporation)的执行副总裁,该公司拥有阿拉斯加北部沿岸将近500万亩土地。“我们这里的大多数居民30年后也不会改变立场。”
最近似乎没有轮询数据可用于分析该问题。然而除了公众意见,还存在最基本的冲突。
因纽皮特部落散布在整个北坡,包括保护区内即将钻探的部分地区。石油勘探已经给他们带来了工作和基础设施资金。北极斜坡区域公司享有保护区内一些私人土地的采矿权。如果在那里发现石油,该公司及其股东(约1300个因纽皮特部落居民)可以从中获利。
哥威迅人居住在阿拉斯加中西部数百英里的南部,他们当地的公司没有拥有北坡的土地。但豪猪驯鹿群是哥威迅人的精神象征,这个兽群有16万多头,每年跨越美国和加拿大冻原迁徙。兽群的最后栖息地——哥威迅最神圣的地方,就处于可能即将接受钻探的区域。对他们中许多人而言,在最后栖息地钻探不仅是对哥威迅人生活方式,也是对哥威迅族群的打击。
1980年,国会通过阿拉斯加国家利益土地保护法(Alaska National Interest Lands Conservation Act),这是这场保卫战直接的赌注。该法律通过建立国家新公园,国家纪念碑和荒原区域,保护了阿拉斯加超过67,000平方英里(174,000平方公里)的土地。该法律中一部分的第1002节,规定留出阿拉斯加北坡2,300平方英里(6,070平方公里)的一块土地,被命名为“1002区”。尽管“1002区”成为了保护区的一部分,国会并没有将它的荒原完全保护起来,保留以后将其开放于能源勘探的权利。
大约每十年,国会就会将是否开放1002区的问题提上议程。2005年,参议院差点就开放保护区以供钻探,最后民主党挽回了民众意见,阻止了议案通过。十年前,比尔·克林顿(Bill Clinton)否决了开放保护区的提案。国会最接近目标达成是在1989年,但是埃克森·瓦尔迪兹(Exxon Valdez)溢油使之戛然而止,导致阿拉斯加放宽化石燃料法规在政治上成为不可能。
之前,公众意见一直阻碍保护区的开放,在当今过饱和的新闻环境中,参议院共和党人将钻探条款伪装为不会引起强烈抵制的税收改革法案。阿拉斯加州共和党人,参议员丽莎·穆尔科斯基(Lisa Murkowski)将保护区钻探视为支持税收法案的条件,这也成为10月份以来系列法案的实际内容。
美国民众对保护区提案的态度尚不明确。2014年,莫宁咨询公司(Morning Consult)的一项民意调查显示,只有一半投票者想要钻探保护区,尽管61%的人支持增加美国的石油开采。民主党和各独立党派的的大部分成员都不支持钻探。
哥威迅人的现代历史与保护区钻探问题密不可分。
1988年,国会开始探索如何开放保护区以供钻探。哥威迅人容忍不了这样的想法。150年来他们举行了第一次会议,空前的,整个美国和加拿大的哥威迅人聚集在一起。Demientieff还记得那些早前的会议——还是小女孩的她,坐在地板上聆听着大人们的恐惧和愤怒。长者分配给她任务,让她参与其中,比如在大家义愤填膺时分发咸饼干和鱼干。
没人让她坐下,告诉她保护区的珍贵。但是在哥威迅人中长大,她知道这片世代族人追赶着豪猪驯鹿群穿过的土地的重要性。每年,超过160,000头豪猪驯鹿穿过北极冻原高地。它们的行程开始于波丘派恩河(Porcupine River)的草地,波丘派恩河流经今日的加拿大育空(Yukon)和西北地区(Northwest Territories)。然后驯鹿北上,穿过保护区内山峰镶边的广阔平原,一直到达北冰洋沿岸,1002区内的阿拉斯加海岸平原的最后栖息地。
数万年来,哥威迅人跟随驯鹿进行着这段奥德赛般的冒险旅行。但他们知道不能进入最后栖息地,这被称为Iizhik Gwats’an Gwnadaii Goodlit(生命开始的神圣之地)。即便在第一次与西方接触后的饥荒中,哥威迅人也没有越过最后栖息地,Demientieff告诉我。“豪猪驯鹿群和哥威迅人是一体的,”她说。“我们跟随它们迁徙了20,000年,这不是在胡编。这些驯鹿已经在这里生活了200万年了。”
保护区内不止有驯鹿。北极熊,棕熊和黑熊在这里的溪流和草地徘徊;猞猁,驼鹿,北极狐,海象和环斑海豹在北极海岸游荡。灰背隼,鹬和游隼这样的候鸟夏天在大陆对面,冬天飞回美国大陆。
即便法案通过了,Demientieff和一群反对石油钻探的哥威迅和因纽皮特人仍旧计划于本月末的保护区建立57周年纪念日前往华盛顿(Washington, D.C.),他们将打鼓,唱歌,跳舞,并拜访国会议员。
但是他们要避开参议员丽莎·穆尔科斯基。穆尔科斯基家族自从政以来就试图开放保护区。20多年来,弗兰克·穆尔科斯基(Frank Murkowski)就职于美国参议院。他致力于开放保护区以供钻探,但所有努力都失败了。2002年他当选为州长,随即退出参议院并指定阿拉斯加众议院(House of Representatives)多数党领袖——她的女儿丽莎接替他的职位,丽莎现在是能源和自然资源委员会(Energy and Natural Resources Committee)的负责人。
人们普遍认为保护区条款是穆尔科斯基所需要的用来支持税法的定心丸。“对穆尔科斯基来说,只要他们颁布条款,她就会赞同税法。好像他们这么做只是为了争取她的投票,而她也信以为真,”Demientieff说道。
抗议不是Demientieff庆祝纪念日唯一的方式。她将在12月6日——保护区建立纪念日,迎来第四个孙子(女)。她有五个孩子,都是哥威迅部落或哥威迅-尤皮克部落(Gwich’in-Yupik)居民,她九岁的女儿 Lexine参加了Our Children’s Trust——一个控诉联邦政府缺少气候政策的儿童组织。Demientieff将Lexine称为“我的哥威迅小斗士。”
我问Demientieff,当知道将要在保护区进行钻探时是什么心情。“就你现在说这件事,我的喉咙还堵得厉害,”她告诉我,“我们无须为人权而战。我们没有任何要求,我们不要钱,我们只想继续拥有哥威迅人的身份。而这种身份很大一部分与豪猪驯鹿群相关。”
保护区内钻探活动的历史可追溯到阿拉斯加州成立之初。阿拉斯加成为美国领土时,联邦政府几乎拥有其全部土地。1959年宣布阿拉斯加州成立时,政府将阿拉斯加总面积的四分之一转让给州政府。次年,德怀特·艾森豪威尔(Dwight Eisenhower)总统也在此区域建立了联邦保护区,也就是后来的北极国家野生动物保护区。
十一年后,美国政府将更多的联邦土地——约阿拉斯加州面积的三分之一转让给阿拉斯加的原住民部落,但不是直接转让,而是成立地区公司,让部落股东掌控土地。
其中的北极斜坡区域公司拥有整个北部沿岸的土地,Glenn在该公司管理土地和自然资源。该公司几年来一直努力争取钻探权利,看到法案通过得这么快,Glenn感到很惊讶。“这项举措现在的进展比过去30年还要快,”他说。
这项共和党的税收法案估计在保护区钻探将在未来10年内产生10亿美元的联邦税收。美国地质调查局(U.S. Geological Survey)在对该地区进行的最近一次调查中表示,矿藏下可能存在120亿桶可采原油。
Glenn更正了这个估计。“美国地质调查局已经发布了潜在的储量,我相信这个行业的勘探者在心中有自己的数字,”他告诉我。“我是一个经过培训的地质学家,唯一证明是矿藏的就是钻头。”
他说,重要的是,勘探石油的过程可以继续下去。正是石油勘探驱赶了北坡的因纽皮特部落。他告诉我:“我们这个地区主要依靠持续安全,负责任的勘探和开发。因为我们能够对本地区石油工业征税,这改善了我们部落的生活质量。”
他指着尖望(Point Hope),阿拉斯加利斯本半岛(Lisburne peninsula)西端一个约630人的小镇。“那里有跑道,道路和学校,还能冲厕所,只是靠我们的应税收入。我们都是原住民,依靠环境来维持生计。但是我们也依赖拥有可以称作家的部落。”
Glenn在阿拉斯加北坡的小城Utqiaġvik,俗称巴罗(Barrow)长大。现年54岁,居住在安克雷奇(Anchorage),但他仍然在北坡过着典型的因纽皮特生活:靠打猎和捕鱼为生,也是一名捕鲸船长。
他描述了他怎样经常在狩猎中碰到人类的骷髅,这可能是部落的老年人们在冬天离开村庄或帐篷时的遗骨,因为他们已经成为部落沉重的负担。他说,看到这些骷髅,“意味着我们整个区域都是圣地”。但是他对这片土地的圣洁采取了一个很务实的态度。 “环境对我们来说和对其他人一样神圣,但是你知道吗?我们需要一个飞机跑道,”他说。“即使我们为村庄建造污水泻湖的地方是神圣的土地,但我们需要一个污水泻湖。”
他告诉我,这些基础设施不仅使生活变得美好,而且是部落的必需品。“冬天或夏天,当你在我们的苔原上降落的时候,若只看到几处基础设施,你肯定不会高兴。”
Glenn认为,该地区能适应工业,因为之前有过这样的经历。从20世纪50年代到80年代,美国空军(U.S. Air Force)基地占据了阿拉斯加北坡。他们发明了远程预警(Distant Early Warning)系统,这是一种军队设施的圣诞灯串,连接阿拉斯加州和格陵兰岛(Greenland)中部,侦查着天空中的导弹。每个远程预警基地都带来了“发电厂,着陆带和工作人员,”Glenn说,但该地区坚持了下来。“动物们在那里;动物幸免于难。居民在那里;民族灵魂幸存了下来,”他说。“沿岸平原上遍布着工业和原住民。”(Glenn可以说是远程预警线的结果:他的父亲是一个美国白人,在北极高地驻扎时遇到了他的因纽皮特-爱斯基摩(Inupiat-Eskimo)母亲。)
我问Glenn,作为研究北极海冰的地质学家,他是如何看待从北坡采油的气候后果的。“我一直在想这件事,”他说。“但现实是,我们的地区依赖油气的开发。如果我们停止勘探,我们的部落就会没落。而(停止勘探)不会改变气候——这只是意味着有人会在其他地方进行钻探。”
然而,并不是所有因纽皮特人都赞成保护区钻探。
“对我来说,这挺令人失望的。我们应有一个能够加强保护的地方,在那里我们不会改变环境的自然状态。”居住在阿拉斯加州诺伊克索特村(Nuiqsut)的因纽皮特女性和公共健康倡导者Rosemary Ahtuangaruak说。
伊克索特村是一个500人的村庄,坐落在普拉德霍湾(Prudhoe Bay)以西的北坡,被油气工业所包围。Ahtuangaruak告诉我,很多晚上,天然气火星的颗粒物质污染非常严重,让她整晚都睡不着,使人们呼吸困难。
她还伤心地提到钻探对驯鹿的影响。“我们部落有四大兽群。其中三个兽群数量急剧下降。唯一幸免于此的是豪猪驯鹿群,”她说。
Ahtuangaruak不相信北极斜坡区域公司总是基于部落的最大利益而经营。她说,他们是一个公司,而不是一个政府。“他们的首要任务就是不惜一切代价赢利。但我们作为部落居民,最先考虑的是我们的生活方式和未来的身份。”
Sharon Lord也反对保护区计划。她在阿拉斯加州的卡克托维克(Kaktovik)经营一家提供住宿和早餐的旅馆,这个数百人的村庄是1002区内唯一的定居点。Lord的父亲罗伯特·汤普森(Robert Thompson)是著名的反钻探活动家。她说:“这片土地是美丽的,我喜欢我们的生活方式。我不希望它改变。如果石油公司到这里来,他们会把这变成一个工业区。”
她补充说:“溢油的可能性不可避免。他们肯定没有办法清理这儿的溢油事故。这会造成不可逆转的环境破坏。”
她说,大多数居民反对钻探。
如果这个言论是真的,那么它还没有考虑卡克托维克的因纽皮特部落负责人马修·雷克斯福德(Matthew Rexford)。十一月,他批准了争取国会同意的钻探计划。他当时说:“北极因纽皮特人不会成为保护区的难民。我们不赞成把我们的家园变成一个巨大的国家公园,这会让我们的未来没有经济来源,没有工作,没有希望,只能节衣缩食。”
他发表这些言论时,就坐在Richard Glenn旁边。几个星期后,Glenn回到安克雷奇,鼓励我从保护区钻探计划背后的情感“想办法从糠中分拣出小麦”。
他说:“记者的习惯往往是找寻就该问题持有不同观点的原住民,然后留给读者去判断。如果我们能够克服这一点,并说:那些对这个问题感触最深的人是什么想法呢?这样该多好。”
翻译:宗子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