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益相关者
北极蕴藏着丰富的石油和天然气资源，北极不仅对俄罗斯经济来说是一个战略区域，对克里姆林宫重要政治人物的商业利益来说亦是如此，这些人与普京关系密切，是普京政治圈子的核心成员。俄罗斯的北极经济利益与统治精英的北极经济利益密切相关。
1.俄罗斯石油公司
能源行业是北极地区最大的经济利益相关者。由于缺乏资金和开发北极海上资源的技术，俄罗斯能源公司积极寻求外国公司的合作。2011年，俄罗斯石油公司（长期由普京总统的亲信伊戈尔·谢钦掌控）与埃克森美孚公司（在开发加拿大北极资源方面有着丰富的经验）合作开发喀拉海（Kara Sea）的资源。双方同意投资32亿美元，共同承担开发海上资源的风险和技术，资源钻探于一年后开始。然而，由于美国禁止西方公司参与俄罗斯北极海上石油项目，埃克森美孚公司于2014年被迫放弃了这个项目。俄罗斯石油公司在克里姆林宫的支持下于2020年独自启动该项目。
2.诺瓦泰克公司
俄罗斯最大的独立天然气生产商诺瓦泰克拥有亚马尔液化天然气项目的控股权，普京总统的另一名亲信格纳迪·季姆琴科（Gennady Timchenko）是诺瓦泰克的主要股东。亚马尔液化天然气项目是俄罗斯北极地区备受瞩目的重大项目，也是俄罗斯与中国开展北极商业合作的典型。西方国家的制裁使该项目在西方融资和技术转让方面受到限制，随后中国石油天然气集团公司和一家中国国家投资基金迅速填补了这一缺口。中国实体目前拥有亚马尔液化天然气项目约30%的股份，法国道达尔公司拥有20%的股份。诺瓦泰克正利用中国的注资在亚马尔再建一座工厂，并计划在俄罗斯的远北地区也建设一座工厂。
3.俄罗斯国家原子能公司
2018年，俄罗斯国家原子能公司被指定管理北方航道，并在发展北极海上基础设施方面发挥关键作用。此外，俄罗斯国家原子能公司还负责建设和监管核动力破冰船舰队，管理俄罗斯北极地区的应急响应，以及发展北方航道沿线的通讯和导航基础设施。随着俄罗斯国家原子能公司在北极的作用日益增强，其政治影响力不断增加，从国家预算中获得的资金也不断增长，这也促进了公司向运输和物流领域的多元化发展。
4.国防安全部门及其领导
最后，国防和安全部门及其领导是北极地区的主要利益相关者。俄联邦安全会议秘书尼古拉•帕特鲁舍夫（Nikolai Patrushev）是普京总统的亲信，也是俄联邦安全局前局长。他曾表示俄罗斯应增加在北极的存在并向世界各国展示俄罗斯在北极的功绩。2020年，俄联邦安全会议成立了一个特别委员会，以促进俄罗斯的北极利益。俄罗斯前总统梅德韦杰夫是该委员会的主席，另外还有国防部长和外交部长、行政和立法部门的高级代表以及地区官员等其他成员。俄罗斯国防部长谢尔盖·绍伊古（Sergei Shoigu）长期以来一直主张扩大俄罗斯在北极的军事存在，以防范来自敌对邻国对俄罗斯北极利益的威胁。
俄罗斯成功的前景
1.北极资源开发
尽管俄罗斯政府和企业希望吸引外国投资者来实现他们对北极财富的计划，但计划的前景仍充满不确定性。石油和天然气在俄罗斯的北极计划中扮演着核心角色，但这些资源在其他气候条件更好的区域也大量存在，在那里石油和天然气的开采和运输更加容易。从过去的项目实施情况来看，即使是那些普京亲自赞助的计划，实现情况也不甚乐观。与克里姆林宫关系密切的大型企业，如俄罗斯国家原子能公司或俄罗斯石油公司，可以获得大量的政府补贴，但许多缺乏政治支持的项目仍无法获得资金支持，也无法落地实施。即使是在北极这个受到高度重视且应优先得到资源分配的地区，一些重大项目仍然缺乏资金支持，抑或面临资金不足的境况。
以下这几个因素是俄罗斯政府无法控制的，也使得俄罗斯北极计划的前景愈发不明朗。一是新冠疫情冲击全球经济，降低了世界市场对石油和天然气的需求。二是俄罗斯天然气的重要目标市场欧洲遭受了沉重的经济打击，同时采取了减少温室气体排放和碳足迹的雄心勃勃的计划。三是欧盟能源部门的重大改革，即使没有上述因素的影响，对俄罗斯生产商来说，欧洲能源改革也使得欧洲能源市场的竞争变得更为激烈。
俄罗斯扩大对亚洲市场（特别是中国）液化天然气出口的雄心也面临着不确定的未来。俄罗斯在将雄心变为现实的过程中需要应对诸多重大挑战，包括液化天然气生产所需投入的高昂成本、北方航道漫长的航线以及沿线的严酷环境、美国对俄实施更多制裁的风险以及中国谈判代表的强硬不让步的立场。
2.北极社会发展
俄罗斯北极地区空旷辽阔，气候条件十分恶劣，这对在北极建设基础设施、新定居点以及发展经济活动的目标构成了严峻挑战。这里的城镇大多是斯大林时代的工人建造的，贫困和失业率居高不下。最优秀和最聪明的人正在迁出，能让他们留在这里需要的可能不仅仅是比其他地方稍微高一些的工资。此外，气候变化和永久冻土融化正在对该地区的生活和工作能力产生不利影响，导致了现有基础设施、道路和建筑的损失和毁坏，以及大量的工业和交通事故。
3.北方航道
作为俄罗斯北极狂热者所设想的连接欧亚的主要交通枢纽，北方航道也面临着不确定的未来。在极地水域中进行海上作业所需缴纳的保险以及破冰引航的费用十分高昂。2020年一整年有331艘船沿着北方航道的部分航段航行，但仅有62艘船穿越了整个航道，总运载量仅为2600万吨，远低于莫斯科宣称的在2024年前实现8000万吨运载量的目标。
4.北极军事
俄罗斯在北极的军事姿态也面临着许多不确定因素。在设想的俄罗斯与北约的冲突中，俄罗斯保卫北部边境和北极地区的军事和经济基础设施，以及保护核动力弹道导弹潜艇舰队的任务并不容易实现。军事现代化和建造新基础设施的计划可能会像俄罗斯的其他北极雄心一样，面临着资源的限制和艰难的实施条件。最好的情况是俄罗斯会推迟完成这一目标的时间；而在最坏的情况下，这一计划可能会因所需资金超过国防预算而难以维持，如果石油和天然气没能变现，情况尤为如此。
俄罗斯不得已搁置了建立第二个北极作战旅的计划，转而提高海防。此外，北方舰队还面临着破冰船、冰上作战舰艇、部队运输、空中加油和反潜巡逻机等方面的严重不足，这使得北方舰队在核动力弹道导弹潜艇构成的“堡垒防御”战略之外执行更广泛任务和行动的能力受到严重阻碍，除非加大投资弥补这些不足。
5.与北约的冲突
俄罗斯是否有能力在与北约的北极冲突中取胜，这个问题仍没有定论。一方面，波罗的海国家并不与北约其他国家接壤，对于北约来说，如若发生危机，加强波罗的海国家的作战能力或在其领土上部署军队将充满风险，因为这些行动极易受到俄罗斯的封锁和拦截。此外，波罗的海国家国土面积较小，在地缘上靠近俄罗斯的主要军事设施和驻军，而且它们在破冰船、冰上作战舰艇、基础设施以及寒冷气候条件下的作战技巧和训练等方面存在明显不足，而俄罗斯在这方面具有无可争议的优势。
另一方面，波罗的海地区的地理位置也使得俄罗斯极易受到北约的打击。俄罗斯的主要军事设施靠近波罗的海国家，极易受到北约从海空平台发射的远程精确制导武器的攻击。一旦发生冲突事件，俄罗斯海军是否有能力挣脱芬兰湾的束缚还是个问题。加里宁格勒飞地部署有许多军事设施且与俄罗斯其他领土分隔，也容易受到北约的袭击。
俄罗斯在北极和波罗的海地区的强硬姿态促使北约采取应对措施，在危机形势下，俄罗斯的这一行为可能会适得其反，反而会对其安全和利益造成严重威胁。今年2月，美国向挪威临时部署了一支由200人组成的远征B1“枪骑兵”轰炸机中队。去年9月，美国、英国和挪威海军在距离俄罗斯海岸线仅100多英里的地方举行了联合演习。去年3月，挪威、英国、美国和其他几个北约部队以及瑞典和芬兰的部队在挪威北部举行了模拟“高强度战斗场景”的演习。
对美国/北约政策的影响
北约和俄罗斯对彼此威胁的相互指责和警告极有可能成为自证预言，即北约和俄罗斯对彼此威胁的预判很有可能会变为现实。这种情况类似于经典的“安全困境”，即一个国家为了保障自身安全而采取的措施，反而会降低其他国家的安全感，促使他们同样采取措施来保障自身安全，从而导致该国自身更加不安全的现象。这种情况风险极高。北约成员国之间的共同防御承诺以及俄罗斯对其安全需求的考量（强调战略纵深和防范威胁的缓冲）使得双方在北约的北翼展开了针锋相对的较量。
北极地区的全面军事冲突不会仅仅局限于北极，这对双方来说都将造成灾难性的后果。避免北极地区蓄意或意外的军事升级符合所有北极利益相关者的利益，其中意外事件发生的可能性更大，特别是随着双方继续在彼此领土附近展开军事活动，发生意外冲突的风险可能会进一步上升。
然而，双方都没有表现出让步的意愿。在北约看来，这关系到保证其共同防御承诺的可信度的问题；在俄罗斯看来，它的主要对手已经攻入国门，并执意否认其既得的安全、地缘政治和经济权利。日益紧张的北极形势并非俄罗斯与北约相互误解的结果，因为双方的行动都经过深思熟虑，北极地区的紧张局势实际上反映的是俄罗斯与北约在国家利益上的冲突。
1.管控竞争
我们无法完全理解俄罗斯过去蓄意挑衅的言论、行为以及关于其北极计划和威胁的夸大言论，也不认为俄罗斯的北极行动是虚张声势。俄罗斯的雄心远远超过了它可以利用的资源，因此，虽然北约/美国不应屈服于俄罗斯的姿态，但也不要对俄罗斯的行动反应过度。
尽管不断面临气候变化、北约东扩、中国的北极参与等新形势，俄罗斯开发北极的动力及其背后的逻辑仍有着深刻的历史原因。俄罗斯与西方的对抗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争夺北极资源对于俄罗斯保持对抗能力来说至关重要。在俄罗斯国家安全机构看来，俄罗斯正在进行防御而不是进攻。
此外，俄罗斯与西方的对抗正在对俄罗斯不利的形势下展开。俄罗斯经济停滞不前，人口数量不断下降，在外交上被欧洲和北极国家孤立。在长期忽视军事建设而导致军事能力严重下降后，俄罗斯重建了它的军事能力，但即使是作为国家最高优先事项，军事建设也面临着预算限制和技术挑战。在未来的几年内，俄罗斯在北极的追求和姿态很可能是为了维持其相对于西方已经衰落的地位。
与其将北极视为下一个美俄大国竞争的舞台，美国和北约其他北极国家更应采取外交和威慑的双轨战略。
• 外交
尽管俄罗斯可能不会乐于接受，但美国和北约应探索多边途径，以缓和紧张局势，预防或管控危机，降低因突发事件或误判而导致冲突的风险。
目前，北极地区尚未形成就安全问题展开对话的平台，北极国家可以提议建立一个由俄罗斯、美国、加拿大、丹麦和挪威组成的安全对话平台，旨在管控危机、降低风险和预防冲突，即使俄罗斯继续不愿意认真参与北极军事安全问题的讨论，并进而引发对这一机制可行性的疑问，其他国家仍应努力。
• 威慑
美国和北约应继续提高防御能力，以阻止俄罗斯在北极及附近区域侵扰北约军用和商用飞机和船只，并确保北约保持在其北翼和东翼执行战时增援计划的能力。
北约应继续保持目前的克制姿态，并向俄罗斯表明北约并无打算对俄罗斯发起进攻，但北约也应做好充分的准备捍卫自己的利益。在威慑与克制之间达到适当的平衡十分困难，这需要与俄罗斯清楚地沟通北约盟友的利益、目标和红线。
结论
为了应对俄罗斯的北极雄心，美国和北约的计划必须建立在对俄罗斯北极姿态、驱动因素和能力的现实评估的基础上。尽管从大国竞争的角度来看，北极十分具有吸引力，因为这无疑符合俄罗斯寻求大国地位的要求，但是几乎没有迹象表明俄罗斯在北极的军事姿态将与以往不同，相反它标志着俄罗斯再度恢复冷战时期的姿态，其核心是在欧洲爆发战争时保护其弹道导弹潜艇舰队以及在北大西洋行动的长期任务。俄罗斯军队正在着手恢复这些任务，然而与冷战时期相比，俄罗斯所能利用的资源更少，却面对着更为强大的对手。
美国和北约的北极总体策略应该考虑到如何防范比预期更严峻的俄罗斯威胁，但追求赢得与俄罗斯的北极竞争可能会分散美国对于其他更重要目标的注意力。北约应该审慎、现实且克制地维护其在北极的核心利益，并谨慎管控与俄罗斯的竞争，以避免破坏北极地区的稳定。
尽管俄罗斯与北约之间的紧张对峙很有可能会持续下去，但推动俄罗斯和其他北极国家在非政治问题上开展合作是可行的，其中包括气候变化、搜救行动和科学研究，北极国家也应寻找机会在其他共同关心的问题上开展合作，如航运安全、环境污染恢复、渔业保护以及应对突发事件。此外，北约盟国必须找到管控冲突的潜在外交途径，即通过制定规则来降低危机或事件升级的风险。无论这一途径的前景有多么不明朗，各国仍应继续探索各种可能性。北约盟国曾经就成功实现过这种途径。
作者简介：
尤金·鲁默（Eugene Rumer）曾为美国国家情报委员会负责俄罗斯和欧亚地区的国家情报人员，现为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俄罗斯和欧亚地区项目的主任和高级研究员。
理查德·索科尔斯基（Richard Sokolsky）是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俄罗斯和欧亚项目的高级客座研究员，重点研究乌克兰危机后的美国对俄政策。
保罗·斯特兰斯基（Paul Stronski）是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俄罗斯和欧亚项目的高级研究员，重点研究俄罗斯与中亚和南高加索国家的关系。
翻译：李小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