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气候变化、新海上航线开辟、自然资源开发逐渐增加，以及北极地区日益军事化，北极的重要性日渐提高，大国竞争成为北极研究的重要话题之一。举个具体例子：俄罗斯和美国之间的竞争。这两个国家是世界上军事力量最强大的国家，两国关系近年来日益紧张。俄罗斯将北极视为遏制美国全球霸权、巩固俄罗斯大国地位的地区之一。1) 俄罗斯试图限制该地区可能发生的军事冲突，同时仍希望与美国达成合作以维护全球和地区稳定，此外，俄罗斯正在通过强制外交增强其在北极的影响力，以向美国表明其不应忽视或低估俄罗斯在北极地区的利益。俄罗斯希望其全球大国地位得到美国认可，这也是俄罗斯为实现这一愿望所做出努力的一部分。

近年来，俄罗斯投入了大量资源以开发其北极领土。在最新的2035年前“北极战略”中，俄罗斯将资源管理和应对威胁的紧迫性列为其在北极地区的优先利益事项。俄罗斯拥有最长的北极海岸线、在所有北方国家中最多的人口和工业化程度最高的北极地区，以及北方大量的自然资源，因此，俄罗斯拥有足够的物质力量来巩固其北极存在，既可以通过开发北极领土，也可以通过加强在北冰洋的海上存在来进行巩固。俄罗斯对北极越来越重视，这既体现在在该地区建设各种基础设施等具体行动上，例如建造破冰船、开辟石油和天然气管道、开发北极旅游业、鼓励国际合作促进北极发展等，此外还体现在以增加声望为导向的“特技表演”上，如2007年在北极海底插上俄罗斯国旗。2) 另外，俄罗斯越来越关注北极气候变化产生的影响，特别是永久冻土融化的问题，这一问题可能对其北部人口和基础设施产生危害。

本文探讨了俄罗斯如何试图利用其在北极参与和存在的增多，来作为一种对美国强制外交的方式。美国是北极地区的另一大国，俄罗斯正与之竞争，同时试图寻求双方合作机会及共同利益所在。本文将运用托马斯·谢林（Thomas Schelling）的强制外交概念，首先概述俄罗斯的北极理念及开发计划，之后探讨俄罗斯在北极地区与美国日益加剧的大国竞争，最后以谢林的强制外交概念为框架，总结俄罗斯在北极对美国采取的强制外交。本文的结论部分将探讨美俄大国竞争对北极地区国际关系的影响，其中包括对安全、经济和环境的影响。

背景：俄罗斯和北极

俄罗斯在北极地区拥有最大的陆地面积。地理上，俄罗斯的北极地区西起摩尔曼斯克州（the Murmansk Oblast）的科拉半岛（Kola Peninsula），与挪威接壤，东至楚科奇自治区（Chukotka Autonomous Region），临近美国阿拉斯加州。有九个俄罗斯联邦主体位于北极圈或北极圈以北，分别是摩尔曼斯克州、卡累利阿共和国（Republic of Karelia）、阿尔汉格尔斯克州（Arkhangelsk Oblast）、科米共和国（Komi Republic）、亚马尔-涅涅茨自治区（Yamalo-Nenets Autonomous Okrug）、涅涅茨自治区（Nenets Autonomous Okrug）、克拉斯诺亚尔斯克边疆区（Krasnoyarsk Krai）、萨哈（雅库特）共和国（Republic of Sakha (Yakutia)）和楚科奇自治区（Chukotka Autonomous Okrug）。有几个北极圈以北的城市和港口，如摩尔曼斯克、阿尔汉格尔斯克州、诺里尔斯克（Norilsk）和维尔霍扬斯克（Verkhoyansk）。俄罗斯还有另外一个描述类似地区的术语：“极北”（Krainy Sever），不仅包括北极圈以北的地区，还包括一些靠近北极圈但气候和条件与北极圈相似的地区，包括马加丹州（Magadan Oblast）、堪察加半岛（Kamchatka Peninsula）和哈巴罗夫斯克边疆区（Khabarovsk Krai）的某些区域。

在苏联时期，俄国政府（通过实施强迫劳动和经济激励政策）重新安置了数百万人前往当时的俄国北极地区工作，以加强俄国在该地区的工业和基础设施能力。然而，在苏联解体和俄罗斯工业能力下降之后，从俄罗斯北极地区向外移民的人数增加，有几个地区的人口显著下降。3) 如今俄罗斯的一些北极地区仍在经受这种下降的影响，而在其他地区，这种人口流失已经停止，并略有回升。俄罗斯部分北极地区的人口动态见下表。4)

表1. 俄罗斯部分北极联邦主体人口动态表（单位：万）

如上所述，北极的重要性日益提高，这也增加了俄罗斯对这一地区的关注。这可以从《俄罗斯联邦北极战略》中看出，该战略概述了俄罗斯在北极的优先事项和利益。该战略面向2035年的最新版本描述了俄罗斯北极地区的现状，并提出了应对各种挑战的措施，这些挑战包括人口密度低、土著人口增长、气候变化、北方航道管理、各地区工业发展水平不均衡以及北极潜在冲突增加。此外，俄罗斯还设有北极发展部，以推进该地区各项举措的实施。

俄罗斯在北极的主要优先事项之一是扩大和加强其经济、基础设施和技术发展。俄罗斯一些北极地区的领导人亲自投资以改善当地发展现状，例如丘科特卡地区（the Chukotka region），2000年至2008年由俄罗斯商人罗曼·阿布拉莫维奇(Roman Abramovich)领导，他投资了该地人口福利及机场、道路、建筑和便利性的建设。5) 俄罗斯还计划在北极地区建造和升级几个机场和港口。6) 能源是俄罗斯北极开发的另一重要领域，特别是其在北冰洋已经拥有巨大的石油和天然气储量。俄罗斯一直致力于发展北方航道，并与各国特别是中国在北极地区的石油和天然气项目方面开展合作。

除了增加在北极的经济据点，俄罗斯还继续加强在该地区的军事存在。俄罗斯政府认为军事存在至关重要，因为北极地区的航运安全是俄罗斯国家安全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维护国家对自然资源控制权的重要因素。8) 俄罗斯重新启用了苏联时期建造的几个北部基地，并加强了在新地岛群岛等偏远北极地区的存在，在泰梅尔半岛附近建立了一个空军基地，同时建造更多的破冰船，包括核动力破冰船。9) 下一节将进一步探讨俄罗斯在北极的军事化，并将其作为俄罗斯在该地区对美国实施强制外交的工具加以分析。美俄关系对俄罗斯来说至关重要，因为俄罗斯在远东的北极领土与美国阿拉斯加州接壤，中间隔着白令海峡。

谢林的强制外交概念及其在俄罗斯北极外交中的作用

托马斯·谢林（Thomas Schelling）的强制外交概念是为了解释相互冲突的大国之间的关系而发展起来的，他将这种关系定义为因威胁升级而需要合作来维持关系稳定。10) 该概念认为，在不引发武装冲突的前提下，大国试图采取措施强迫对手尊重其利益。以美国和苏联之间的关系为例，几十年来，两者之间的关系高度紧张，但双方都想避免发生重大冲突。这种状况也适用于目前的美俄关系。近年来，两国之间的竞争在多个层面不断加剧，但两国都在努力维护双边关系的稳定，以避免发生重大冲突。谢林在他的著作《武器与影响力（Arms and Influence）》中列出了强制外交的五个条件：

1. 一方所传达的威胁应足以使对方相信，不遵守要求将付出无法承受的代价；

2. 威胁对对方来说必须具有可信度；

3. 应该给对方留有一些时间来满足胁迫方的要求；

4. 双方应该持有最低程度的信任，相信在未来几轮沟通中，遵守要求不会导致更多要求的提出；

5. 双方不应将冲突视为零和博弈

这个概念可以套用在俄罗斯对美国的北极政策上。俄罗斯利用若干论坛表明，在北极必须与包括美国在内的所有伙伴开展国际合作。兰德公司（RAND Corporation）的一份报告指出，俄美两国在北极大部分方面的合作仍然保持良好，例如维持外交渠道、俄美在北极理事会展开合作以及组建气候变化和土著人口等问题工作组。11) 俄罗斯一直以来就宣扬“北极国际合作区”的形象，认为如果忽视国际合作，该区域可能会出现诸多威胁，这与谢林强制外交概念的第一个条件十分吻合。12) 俄罗斯在与美国的合作中，试图表明自己是该地区不可或缺的大国力量，美国必须与俄罗斯合作，如果在解决北极问题时忽视这一事实，美国就会付出谢林概念中第一条所说的“无法承受”的代价。

北极的大国关系也适用于谢林概念的第二和第三个条件。如上所述，俄罗斯在北极建立了可信存在，其在该地区的军事和经济影响力也证实了这一点。13) 俄罗斯还在北极地区保持着重要的力量投射，这支撑了其希望被美国视为全球大国的目标。尽管《美国国家安全战略》将俄罗斯与中国列为对美国战略构成最大挑战的修正主义大国，但美国决策者和专家仍然强烈认为，俄罗斯不再是一个全球大国，没有能力真正挑战美国的全球霸权地位。14) 俄罗斯对此颇为担忧，因为如果美国不把俄罗斯视为一个全球大国，美国便不会尊重俄罗斯的安全利益。俄罗斯在北极地区努力获得足够多的军事和经济据点，以此表明其力量投射足够强大，不应被美国低估。这符合谢林概念的第二个条件，即在北极地区，俄罗斯对美国的威胁是可信的，同时，它也没有对美国的北极军事存在提出要求或最后通牒。瓦尔代俱乐部（Valdai Club）的一份报告概述了两国在北极的一些争端，可以看出，俄罗斯没有就这些争端迅速提出要求或发出威胁。这与谢林概念的第三个条件一致。15)

最后，我们将对谢林概念的第四和第五个条件进行研究。尽管俄罗斯和美国是近年来全球竞争尤为激烈的两大对手，但两国在该地区的国际关系中成功保持了合作和某种信任。双方都认为有必要开展国际合作，以缓和威胁和挑战，比如有必要合作起来避免北极地区发生军事冲突，确保双方在北极的国家安全，以及积极应对北极地区的环境影响——这与俄罗斯对北方永冻层解冻的担忧非常契合。俄罗斯的《外交政策战略》指出，这是一项“旨在维护和平、稳定和建设性国际合作”以及“通过谈判解决所有区域问题”的政策。16) 同样，美国国防部发表的《美国北极战略》也指出，需要“开展多边合作，以维护共同利益、应对挑战”，其中包括在科学研究、海上交通和环境问题上的合作。17) 此外，俄罗斯和美国还就1990年签署的楚科奇和阿拉斯加之间的海洋边界划界问题达成了协议，尽管俄罗斯议会尚未正式批准该协定。尽管如此，两国关于北极地区国际关系的官方声明显示，双方在北极地区都有一定程度的信任，并认为该地区的国际关系是正和的。这与两国在东欧或中东等其他地区竞争基本上持零和的态度截然不同。

对该地区的思考和启示

由此分析俄罗斯在北极对美国的强制外交，可以看出在其北极发展过程中，俄罗斯重视合作与稳定，同时也重视解决北极的各种共同问题，如环境问题。因此，俄罗斯尊重包括美国在内的所有北极大国，并理解与他们保持稳定关系的重要性。这反映在俄罗斯争取与美国就北极国际合作问题进行持续对话的目标上。然而，俄罗斯也意识到，为了实现稳定和正和合作，就需要在外交上迫使美国承认俄罗斯在该地区的重要性和利益。俄罗斯实施强制外交，是为了确保美国将其视为该地区的重要力量，向美国表明其利益不容忽视，并确保俄罗斯在北极作为全球行为体和地区领导者受到平等对待。

虽然俄罗斯在北极地区对美国的强制外交引起了美国对俄罗斯在该地区活动增加的警惕，但这也为两国在北方开展更具建设性的合作开辟了道路。幸运的是，尽管美俄在其他地区表现出更多的对抗性，但美国也介入了两国之间更具建设性的对话。这种虽然不太情愿的合作进一步体现在北极的机构安排上，两国在北极理事会的成员资格就证明了这一点。尽管双方之间的紧张关系依然存在，但随着该地区军事化程度的上升，美国和俄罗斯在北极的双边合作关系将比在世界其他地区更加紧密。考虑到气候变化和北极航运路线等北极问题对人类的重要性，这是一项重要成就。两国之间的关系对于其他北极国家来说也很重要，例如斯堪的纳维亚国家（the Scandinavian countries）、加拿大、冰岛和芬兰，两国的合作关系可以让该区域的现有机制得到最大限度的利用，例如北极理事会，并确保该论坛不会沦为这两个大国之间进行竞争的工具。

作者简介：

Jonathan Jordan 是印度尼西亚大学（the University of Indonesia）的一名大四学生。

翻译：王翠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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